絕對精練俐落的動作。
輝月平舟星華他們很會教養小孩,行雲那種情況下出劍又穩又狠,實在是塊好料子。
再磨一磨,必定鋒芒犀利,不會弱於當年的奔雷或是克伽又或是自己。
拔去劍時,行雲眼中的傷痛。
被背叛的傷痛。
真不知道是誰在傷害誰。
雨勢越來越大。
滂沱傾泄的雨,讓他想起白江九轉處的瀑布。
白練一樣飛流直下。
飛天發現,他開始想家。
帝都不是家,天城也不是家。
他是一條龍,應該住在隱龍谷。
行雲他……又認定哪裡是他的家鄉?他希望過什麽樣的生活?剛剛到達帝都,在宴會上見到他的時候,他是那樣飛揚不羈。
但是適才離去的他,腳步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輕快。
爲什麽……已經已經割斷了索,又重新連繫了起來?爲什麽本來不會交集的兩條平行的線,卻……偏離了正軌。
神殿一如既往的靜。
飛天覺得自己真的非常怪異。
一條龍打著傘在大雨中去找人…… 很久……沒有來過神殿了。
不過還記得路怎麽走。
輝月常常打坐的地方……從左邊的小徑一直穿過廣闊的庭園,大雨里除了嘩嘩的雨聲什麽也聽不到。
心情莫名的有些不安,又有些甯定。
因爲不知道該對輝月說什麽而不安,但因爲龍族親水,下雨讓他覺得心中又踏實些。
輝月的靜室,在小湖之上。
帝都這裡有面湖,叫做心湖。
神殿里這面湖與外面的心湖是相通的,湖水碧綠透澈。
只是湖面上全是白茫茫的碎的水花,被雨滴驚破了平靜。
輝月……爲什麽來打坐?他的心情也很亂的吧。
飛天選了最近的路,從湖上的步橋過去,比繞過整個小湖要近多了。
靜室就在湖的那邊。
湖心有小亭。
飛天正走到了橋頭,大風卷得椒柳亂飛翻動,傘面好象都要被揭掉了一樣,傘柄和傘骨發出細微的,吱,吱,那種哀鳴的聲音。
雨水並不能阻隔他的視線。
即使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大水,他還是看到湖心有人。
輝月衣衫單薄站在那裡,他對面站著行雲。
飛天只是能看到,可是聽不到。
要是這麽遠,他還可以聽到湖心的人在說什麽,想必族長的位子就該讓給他來坐了。
行雲在說話,臉上有迷惘和傷痛交錯的神情。
莫名的覺得心痛。
因爲行雲他變得不再快樂。
這就是之前一直猶豫的原因,最後還是決定了不要說。
可是沒有想到他還是能記得起。
能夠單純的快樂,是一件好事吧。
應該是的。
但是短短的幾天,行雲那種飛揚的快樂一點兒也不找不到了。
爲什麽……沈重的過往,背在誰的身上,都是個重負。
並不因爲多一個人分擔,就會覺得重量少了一半。
不是的,不是那樣。
這種哀痛與記憶,並不因爲有人分擔而就會覺得減輕了痛苦。
飛天攥緊了傘柄。
行雲說了幾句,輝月不知道說了什麽。
然後行雲投身撲進輝月懷中,扳住他的臉將唇吻了上去。
輝月並沒有推開他。
飛天遠遠的,站在椒柳樹下。
看到輝月也攬住了行雲。
他們在親近。
不是象朋友,師長……是情人那樣的親近。
飛天分明是看到了,可是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雨珠撲在臉上,風吹過,很涼。
脆弱的傘骨,發出吱,吱,吱,那樣的輕響。
象是悲傷的聲音。
多年以前,在人來人往的酒樓,第一次見到楊公子楊行雲,明明是陌生人,還是被他牽動心弦。
在輝月殿前,失憶後的飛天面對面見到楊公子,那時他的眼底滿是說不出的顛狂激痛。
飛天在大雨中慢慢的回頭走了。
那樣的楊公子,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快樂無憂的人。
太多的往事,太多的傷痛。
太多的無可奈何。
即使是後來在羽族重會,纏綿繾綣,兩情相許。
那耀眼動人的孔雀公子眉間,還是有不能擺脫的傷痛。
脫軌一樣的夜夜歡好,象是怕失去,又象是急切要證明。
即使是和他在一起之後,行雲的快樂也不純粹。
不是那種飛揚洒脫,滿心滿意的快樂。
常常的因爲這樣的行雲而惶恐。
雖然不慣,可是從來不拒絕他的求歡。
只想讓他的安全感多一些,幸福感多一些。
能夠遠離讓他傷心的一切,跟他遠走天涯又何妨。
離開小空,離開平舟輝月星華那些朋友,都沒有關係。
可是,行雲沒有等到他給的幸福。
那裊裊四散的光煙,讓所有對幸福的描摹,成了空話。
所以再見到行雲的時候,步子怎麽也邁不出去。
那樣耀眼飛揚的行雲,一切變故發生之前的行雲……那樣純粹的快樂,揮灑滿天的笑傲風雲。
那一步怎麽也邁不出去。
行雲問他,若是我不想起來,你就打算讓過去只是過去?是。
過去只是過去。
過去他沒有給行雲的幸福,行雲現在已經擁有了。
那他何必再來打破一切美好,給他一個血痕斑斑的過往?抱著妖華袍開心歡笑的行雲,在長街上闊步昂首的行雲。
愛著象無瑕美玉的人。
全新的,美好的人生。
飛天不知道什麽時候雨傘已經掉了,濕淋淋的頭髮披在身上。
腳下的青石道上一層水漫過去,衣衫鞋襪盡濕。
有人扶住他,紙傘罩在了頭頂。
他慢慢轉過頭,看著那臉上帶著淡憂的人。
“平舟。
”“飛天。
”還是相對無言。
雨水砸得傘面噼啪脆響。
“衣服都淋濕了,怎麽這麽大人了還象小孩子一樣?”平舟挽起他手:“昨天喝多了是不是?”飛天沒有說話,只是跟著他向前走。
“手都冰涼,淋雨總不是你這個年紀的人該做的事情。
”飛天垂著看著青石道:“我的手本來就是冷的。
”平舟看他一眼。
飛天有些不在意地說:“龍族人的手本來就是冷的,不單是手,連體膚血液也都是冷的。
”“你在隱龍怎麽樣我不管,在帝都,讓我看到了,就不容你如此。
”兩人站到廊下,收起了傘:“泡下熱水,換了衣服,我給你煮點茶湯。
”飛天眨眨眼,淺淺一笑:“不敢有勞平舟殿下。
”“你還取笑我?”平舟推他:“快些去。
”小室幽雅,平舟在風爐上烹著茶。
煙氣裊裊,暗香四散。
飛天的頭髮還是濕的,散散的披在身上。
平舟分明是看到他從神殿出來,卻一字不問,只說了些閑情瑣事。
茶香濃甘醇,飛天喝了一口,手指拈著杯,有些出神。
“不合口味?”“不是。
”飛天搖搖頭,把剛才湖心小亭那一幕揮開:“以前,你也煮過茶給我喝,不過那時候跳脫浮躁,沒有品茶的心情。
”“若一切可以重新來過,我倒希望,你還是那個無心品茶,一心愛劍的飛天。
”風爐上的滾水作響,窗外風雨交加。
“當年在幽冥澗,我第一次見你……”飛天立即截住了話頭:“我從沒去過那地方。
你也沒去過。
”平舟一笑,淡淡的沈靜似秋風:“去過便是去過,又何必否認。
”“當日我浴血回來,斜陽向晚,便和你說過,你沒有去過,我也沒有去過。
那個地方,誰都沒有去過。
”飛天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麽久了,你還不忘記?”“有時候以爲已經忘了。
”平舟淡然地說:“只是回頭的時候還會想起來。
”飛天沈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把案上的茶具都掃到了地上:“我讓你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