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象是被針狠狠刺了一下,嘴唇動了一下卻不說話。
他坐了下來,想摸起杯子喝水,摸了個空才想到杯子都被掃在了地下。
茶水浸濕了地席,飛天換好的衣裳又沾了水。
平舟看他有些焦躁的用指尖點著那沾水的衣襟,水氣裊裊騰象是看不見火苗在驅趕著,衣裳一下子變得乾燥。
“飛天。
”平舟輕聲說:“其實我現在也不會爲過去而苦惱,你也不要急躁。
”飛天舔舔唇,沒說話。
這個小動作,和以前很象。
很暴躁又不能做什麽事的時候,他會下意識的這樣做。
“那些……”飛天頓了一下:“都很久了。
”又沈默了片刻:“你記得你的成人禮是輝月完成,就可以了。
其它的不重要。
”平舟看著這個由漠然變得沮喪的飛天,微微一笑。
這樣的飛天眉眼緊皺,比剛才多了不少生氣。
適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教人擔憂。
現在怎麽說還是生氣虎虎。
飛天愣了一下,收拾地上的凌亂。
他垂著頭,好象剛才那個曾經失控的不是他。
他的手指點到哪裡,哪裡的水痕就全然消失掉。
乾淨得象是上面從來沒有沾到水一樣。
平舟默默地看著他這樣做。
然後不經意看到他的指甲縫隙里不知道何時有一片破碎的茶葉。
淡綠的茶葉沫在指甲縫中。
那瑩瑩的淡綠,似曾相識。
平舟有些恍惚。
剛才那些並不全是爲了讓飛天睜開眼才說。
他總是在回頭的時候想起來,他第一次見飛天的時候。
滿天的蘆花紛紛揚揚,象一片早降的雪。
衰草如霜,蘆花如雪。
飛霧輕煙的幽冥澗,騎著天馬的飛天。
紅衣象一點速星,由遠而近。
被血腥味兒引來的飛天,看到了倒卧在長草中的他。
他的身體還在抽搐,胸膛是被劃破開的,下裳一片凌亂,血把身下的霜草都染成了紅莖紅葉。
飛天翻身下馬向他撲過來的情景,從沒有一刻能從眼前淡去。
紅衣黑髮在風中狂舞,蘆花撲在他的臉上,朦朦似雪。
飛天抱著他的頭爲他渡氣,止血包裹傷口,動作快而不亂。
人總是在要失去的時候,才知道某樣東西的寶貴。
那天之前的平舟,從來不知道天這樣藍。
蘆花這樣美麗。
而受傷,是那樣的痛。
飛天爲他清理身體,小心翼翼,他還是出了一身汗。
“誰害你成這樣?”他輕聲問。
他那時傷太重,不能移動。
飛天留下來照顧他。
“外面風沙大作,根本不能行人,只有幽冥這裡因爲被兩夾的山擋住了風……”飛天眨眨眼,那時的他雖然是莽撞少年,卻也有心思細密的一面:“我挨了一夜才從夾縫過來。
你傷這樣重血卻沒有流盡,那傷你的人也走不遠。
外面那樣大風沒人可以出去,那人一定也還在這裡。
”飛天手裡銀劍流光,他輕輕彈了兩下劍刃:“你不肯說?爲什麽?那人可能還會回來確認你是不是真的咽氣,到時你怎麽辦?”“不要我幫你嗎?”飛天湊近了問他。
平舟始終一言不發。
“算了,隨便你。
”飛天繼續彈著劍身:“你要不想活,剛才就該告訴我別救你才是。
我都花了力氣,難道要白花?”他忽然湊了過來,呼出的氣都噴到了平舟臉上:“你付我什麽代價?怎麽說我也給你止血上藥了。
”他的手扯著平舟破碎的衣襟:“喂,你長得蠻漂亮。
反正你都這樣子了,讓我也嘗嘗看。
”他一邊扯著平舟的下裳一邊嘟囔:“我還沒上過男人呢,不知道滋味好不好……”被他熱的手摸到了腿上,平舟突然掙動起來,混亂的一切象是全都回來了,背叛,出賣,凌辱……飛天試圖壓制他的動作,平舟本來也沒有什麽力氣,怎麽掙也掙不開他。
尖厲的慘叫聲,不象人所能發出的聲音,長長的傳了出去。
白茫茫的蘆花滿空亂飛。
飛天快而輕地在他耳邊說:“喂,有人來了。
應該是你仇家。
”他聽而不聞,用盡最後的力氣想掙脫他。
飛天用力摑了一下他的臉,聲音中有股叫人發怵的狠勁兒:“你要真想死,就自己躺這兒等死!要是不想死,就拿著這個!”一把薄薄的短刃塞進了他手中,飛天從他的身上翻下來,快而無聲的沒入了一邊茂密的蘆葦叢中。
那個男人走得不算太快,長草沙沙的聲音由遠而近。
平舟痛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握著那短刃的手心裡全是冷冰冰的汗。
飛天伏在長草中看著,他的氣息象是融進了風裡草里,讓人根本無從察覺。
那個男人穿了一件黑衫,頭髮半長不短的披在背上。
飛天只看到一個側臉。
長得不錯,可是全身上下都是殺氣。
“嘖嘖,居然還沒死。
”男人用腳尖勾著把平舟翻了個身,聲音里有近乎猥褻的意圖:“剛才還沒有把你操斷氣?還是你在等我回來再干你一回?”飛天在暗裡皺眉頭。
本來他是猶疑的,雖然那個重傷的人身上看不到什麽邪惡的顔色,但是誰知道呢,這年頭兒人人都是兩張臉,你永遠不能相信你所看到的。
所以他沒有貿然的去更多的幫助他。
那把小刀傷人是可以,要殺人可不容易。
殺人或者被殺,要看手段和運氣。
可是聽到這個讓他惡寒的聲音之後,飛天改了主意。
那個重傷的男人無論如何並沒有這樣下流的聲音。
但是他想要出劍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向地上平舟壓了下去。
急切的動作,氣咻咻的象是不能忍耐。
飛天的劍離了鞘,那個男人正在分開平舟的雙腿。
但是他的劍只出來一寸。
那個男人發出嘶喊的聲音,身子躥了起來,手緊緊捂著半邊臉,血從指縫裡汩汩的淌下來。
他掙扎踢動,一定很痛。
飛天冷靜地想,一定痛得很。
整把短刃都扎進去了,連柄都沒有露在外面。
這個人活不了了。
那個人還試圖走過來,想給平舟補一刀。
他們的距離並不遠,平舟也沒辦法移動身體,那一刀挾著風聲劈下來,平舟閉上了眼。
“錚”的一聲響後,是沈重的肉體倒地的聲音。
平舟沒有睜眼。
倒下的當然不會是那個紅衣的少年。
不過這攔過來一劍真的恰到好處。
明明刀勢那樣兇猛,可是刀劍相擊的時候卻沒有那種刺耳的厲響。
平舟自己是用劍的好手,他知道那少年只是挑開了刀刃,然後兜回來刺了一劍。
但是劍很快,破空之時卻沒有聲音。
平舟睜開眼的時候,那個少年正替他拉攏衣服。
“你真是挺奇怪。
”飛天說:“明明是個厲害人物,卻奄奄一息躺在這裡。
打個商量,我救你不死,你以後聽我的話怎麽樣?”平舟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的傷口在剛才那一擊的時候裂開了,血又迅速的流出身體。
飛天捏個響指,遠遠的天馬跑了過來。
“你可以不答應。
”飛天看看天色:“我一樣也是要救你,不過能不能救得活可沒準兒。
當然,你以後也不一定要聽我的話。
”飛天給他重新紮傷口,然後把他放到馬背上。
平舟注意到控韁的手,指甲縫裡還有凝固的血,不知道是誰的。
但是指甲有亮亮的光澤,這個少年生氣虎虎,象一隻精力過剩的小獸。
那是他們第一次的見面。
平舟以爲這是個世故的少年,手段狠辣刀頭舔血。
可是見了奔雷之後才知道不是這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