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情殤 - 第5節

強壯的手臂把凍僵的身子拉回屋裡,順勢關上窗子。
楚墨涵順著身後人坐下來,偎進溫暖的懷抱。
鋪在塌塌米上的棉被被扯過來圍在兩人身上,不多久便暖和過來。
“陳志豪前天從延安潛回大連,和濟仁醫院院長接頭,準備運送一批藥品和醫務人員去八路軍後方,消息被你們組織的內奸泄漏,他們的行動方式和路線已經全部暴露,憲兵隊明早開始抓捕。
我剛剛通知陳志豪,讓他們從海上逃走,通行證已經拿給他,希望一切順利。
”“鷹司,這是你第幾次幫我們?”“……記不清了。
”簡短的對話過後是習以為常的靜默,無聲的依偎中甚至隱約嗅出一絲默契的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只得一聲嘆息。
……熟練地敞開身體迎接鷹司武人的進入,有力的律動,糾纏的唇齒,灼熱的喘息,還有……甜蜜的呻吟……迷亂、放縱、激情,一切都被掩蓋在黑暗中,註定……見不得天日。
情事過後的身體倦得要死,可腦子仍是清醒無比,近一段時間總是出現這樣的情況,楚墨涵懊惱地張開眼睛。
翻個身,看向一旁的鷹司武人,淡淡月光下映出一張英俊面龐,沉靜的睡臉有著白日里無法窺見的柔和,慾望得到滿足,連神情都是快樂的微笑。
楚墨涵端詳著枕邊人,情不自禁去觸碰那翹起的唇角,卻在手指抵達皮膚前倏地收住,縮了回去。
他們之間到底算什麼呢?楚墨涵不知道。
那晚過後沒有自殺,楚墨涵不知究竟是出於對生命的眷戀,抑或不忍陷鷹司於絕望。
兩年多苟延殘喘,再回首思量,依舊是一片茫茫。
他分不清對鷹司到底是什麼感覺,友情?早已變質。
愛情?不……,利用?或許。
用身體換得鷹司武人對抗日組織的暗中支持,似乎是兩人下意識中達成的某種妥協,為楚墨涵的求生找到完美借口。
奇特的交易方式,使相處變得微妙萬分。
誰付出更多,誰又欠了誰?恨還是感激,同情還是救贖,利用還是補償?混亂的沒有答案。
楚墨涵處在無限困惑中,這似乎是一張漫無邊際的大網,他和他陷在其中,早辨不清方向,網線牢牢捆住兩人,掙不脫,逃不掉,非到身死,不得網破。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
八月的太陽猛烈如火,從西窗照進來,給整間屋子都鍍上一層金色。
沒有像往常那樣掛上厚重的窗帘的窗子就這麼大咧咧的敞著,一點也不懼怕外界的窺視。
牆角的收音機里正傳出拖長腔調的綿軟女聲,唯一與往時不同的就是帶了喜氣的內容,日本徹底戰敗的消息猶如一針興奮劑注入每個中國人的心臟,期盼已久的勝利終於到來,楚墨涵反而覺得不甚真實,興奮過後便只剩下怔仲茫然。
夏天的日頭一點點向西邊捱,卻總是落不下去,死皮賴臉地掛在西山上頭,紅成一片胭脂色。
可到底是時辰盡了,終是慢慢沉了下去。
腳步聲一如既往地在這個時候響起,卻帶了從未有過的急躁,驚醒發獃中的楚墨涵。
拉門“唰”地打開,鷹司武人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看得楚墨涵暗暗心驚起來。
抬起頭牢牢盯住鷹司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些許端倪,卻不料,鷹司眼中的絕望、悲傷如同狂風巨浪,霎時將他滅頂。
身子被撲倒,火熱的唇舌似要將楚墨涵口中津液吸干,雙手在衣服下瘋狂遊走,然後死死箍住清瘦的腰身,緊得透不過氣來的擁抱,彷彿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至死不放。
星光開始閃爍時,楚墨涵被鷹司武人掬在懷中,方才撫摸過他全身的手掌正放在他的襟口上,仔細地系著扣子,整理好的衣服遮住了滿身的□□斑痕。
“走吧。
”拉起疑惑重重的楚墨涵來到樓下,鷹司武人發動了停在院中的汽車,示意他坐進來。
四年不與外界接觸,乍然回到正常的時空,楚墨涵有些反映不來,笨手笨腳的鑽進車裡,一時茫然無措。
“去哪兒?”“去見你的朋友。
”餘下再無一句解釋。
深夜的郊野不見一條人影,很是荒涼,空曠的土地上突兀的停著輛轎車,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分外扎眼。
楚墨涵跟在鷹司身後下了車,兩人一齊站在滿空星斗下,看月亮一點點往天空正中移動。
“我聯絡了陳志豪,他會在午夜來這裡接你。
”楚墨涵突地明白了鷹司的安排,點了點頭,旋即又問:“你呢?”“明天日本會正式投降,所有軍人都會被遣送回國,我也不例外。
”從始至終,鷹司武人一直別過臉看向四周,就是不敢去看楚墨涵的目光,幾句話之後,終於不可避免的沉默下來。
眼看月上中天,鷹司武人終於按捺不住問:“你……有沒有喜歡過我?”低啞的,壓抑的嗓音打破了平靜,一直低頭沉思的楚墨涵猛地抬頭,愕然地看著友人,卻又不知如何回答,嘴巴張到一半后僵在原地。
“不,不要說……不用告訴我……”彷彿受不了楚墨涵的沉默,鷹司武人臉色一片慘白,急忙慌亂地阻止。
遠處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轟轟聲,在寂靜的荒野里聽來分外清晰,落在兩人耳里,都是一驚。
“保重!”最後看了楚墨涵一眼,鷹司武人絕塵而去。
看著遠去的車子,楚墨涵忽地眼前一片模糊,拿手去擦,才覺出滿臉淚水。
此時,身後傳來陳志豪的喊聲“墨涵……”一九八一年四月十六日。
□□氣,已過了乍暖還寒時候,正是春花爛漫時節,庭院中那棵高大的櫻樹在濕潤海風的潤澤下開出滿樹繁花,一簇簇花團迎風搖曳,讓整個庭院都變得華麗起來。
楚墨涵坐在樹下的藤椅上,仰頭觀賞這絢麗的景緻,不知不覺竟坐了半天。
“老師,吃藥了。
”嬌悄的小女生端著藥片和水杯走過來,遞到楚墨涵手上后也抬頭去看櫻花,讚嘆不已,“好漂亮。
”“老師,我聽說這宅子和你很有淵源呢,能不能說來聽聽?”楚墨涵拿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隨即波瀾不興,低了頭暗想怎麼敷衍掉徒弟的問題。
小女生叫齊嫣,才二十齣頭,是醫學院特地派來照顧楚墨涵起居的學生,亦是他關門弟子,這時忽閃著大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崇拜的老教授,乖巧可愛的讓人無力招架。
“抗日時我身份暴露,一個日本朋友把我藏在這裡四年,躲避敵人的追捕。
這株櫻花就是他怕我寂寞栽種的,讓我能從二樓看到花開的樣子。
”輕描淡寫的幾句,掩蓋掉塵封歲月中那段愛恨情仇,只將真相的一角稍稍展示人前。
小姑娘“呀”的一聲驚嘆,“怪不得分配老專家住房的時候,陳院長特地向副市長為你申請這個院子呢,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看著小徒弟興奮的神態,楚墨涵搖頭苦笑,只想快快轉移掉這個話題。
“小齊,老陳昨天還給我打電話,說你拒絕了他那裡一個年輕人的追求,搞得人家做手術都不能專心,向我抱怨半天。
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小心年紀大了嫁不出去。
”“哼,”齊嫣不忿地叉起腰,道:“我才不希罕那些臭男生呢,事業才是我一生的情人,大不了像您這樣,一輩子不結婚,為醫學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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