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在全體師生的搖旗吶喊中,這場群魔亂舞的晚會連軸轉整整三個小時,才圓滿畫上了句號。
前十排觀眾按照領導指示,起立鼓掌三遍,雷動的掌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最終在金蛇狂舞似的樂聲里漸漸消去了。
隨後,禿頭理事長發表了飽含深情的長篇感言,再夥同幾位VIP贊助商們,向獲獎的同學頒發了獎狀和禮包。
台上一排站著領獎的成員里,最讓人意外的是程策,據說他若能得獎,動物科學社團豢養的老母雞就能上樹。
目睹一切的笛王阿魁悲憤交加,他運出內力,把手裡的玻璃杯給捏爆了。
不過,大家雖有意見,這座僅限一名的特別大獎,於程策而言卻是實至名歸的。
他的節目短小,勝在力量強悍。當時,舞台頂上一柱灰白色的射燈打下來,全程照著他埋頭拉琴。吃了兩粒丸的程策超常發揮,將那曲《悲歌》演繹得淋漓盡致,聲聲血淚的凄涼調子,讓曾經受過迫害的局長一下子就哭出了鼻涕泡。
他噙著淚花,說這孩子是個有故事的。
局長說他有故事,即便沒有,也一定會有。
榮獲評審員最受歡迎獎的程策看起來非常震驚,他從虎著臉的理事長手裡接過獎狀,表示自己一定會再接再厲,在他的指導與關懷下,奏出更多符合時代特徵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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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場后,程策在現場伸著脖子張望了半天,沒有看見尚雲。
禮堂東頭是梁喜與阿魁接受校報記者的專訪,西頭是趙慈帶領男公關團隊,站在門口熱烈送別領導。他在原地轉了一圈,發現視線所及之處都是粗又硬的垃圾,一點子云雲的香味都沒有。
程策心裡七上八下的,想趕緊給尚雲打個電話問她在哪裡飄,可他又怕這麼追著趕太緊迫盯人了,不夠遊刃有餘。畢竟今晚他們會在趙氏旗下的私人會所開慶功宴,她往哪裡跑,也不可能翻出那座建在荒山野嶺的碉堡。
於是程策定了心,一溜煙跑去門口專設的儲物台,將事先寄存的背包提出來,再一甩手背著它開始了溫暖人心的尋妻之旅。
這條路不容易走,千里迢迢,難度勝過西天取經。
究其緣由,主要是因為負責調度的那位幹事是個拍腦袋的行家裡手,在他的部署指揮下,熙熙攘攘的人潮一堵就堵一窩。大家擠在一起,男男女女背靠背,心貼心,各種頻率的低喘和哼哼聲此起彼伏,各類粗細長短的傢伙撞來戳去。
程策背著包,眼下湧上兩道陰影,他如狼似虎的眼光在走廊里橫掃來去,第六感告訴他尚雲就在附近,他已經離她很近了。
他只是不曉得她的前胸後背正貼著哪個狗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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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尚雲來說,程策的出現是天賜的福氣。
當時群情激昂,都急著搶下樓梯,她一手護著那頂高聳入雲的頭型,一手提著裙擺,既要擔心頭上插的釵掉下來戳到無辜路人,又要擔心被哪個狂放的男學生踩壞了禮服裙。
天地良心,它貴得她心痛,哪能只穿一次就被扯爛了。
尚雲是幸運的,就在她護不住裙,也護不住自己的當口,有一道影子從天而降罩住了她。
“是我。”
“...... ”
救星的聲音聽起來像霹靂,滋滋啦啦閃著火光。
感謝髮型師卷子改造的頭型,一路上那麼多花里胡哨的女學生,他沒費太大勁兒就認出了尚雲。程策暫時也顧不上禮節了,他側身一邊低吼著借過借過,一邊鉚足了蠻勁猛衝上去攬著她的腰,穩穩地收了進來。
他身上沒有功夫,卻有如神助,不知道究竟是怎麼瞬移過去的,而找回重心的她目瞪口呆,以為世上這麼大的手勁唯獨趙慈才會有。
當她的後背與他做了最親密的接觸,程策那張臉便綳得更嚴肅了。
他叫她別亂動,自己倒在拚命亂動,腰上紮實橫著的胳膊箍得她差點岔了氣。
“程策,我的...... ”
“等會兒再說!”
尚雲的臉燒得呼呼直冒蒸汽。
她心想,那就再麻煩他多摟幾分鐘,一會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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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路上人太多,程策沒跟自己假客氣,他光明正大地圈住尚雲,護著她一路向下走。當他們終於順利挪到底樓時,他喀嗒擰開了右邊那間空教室的門把手,將她一把拽了進去。
這種情況下,普通男人拽個姑娘,都得一旋身狠狠懟在牆上,但他非常正宗,只與她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說是在這裡等人潮疏散些了再走。
尚雲未有異議,她一臉堅定地擁護他,說安全第一,她不怕等。
“坐吧。”
程策將椅子拖出來放在她面前。
“...... 沒事,我站著挺好。”
他伸出左手按住她的肩。
“坐。”
“好!”
待尚雲坐端正了,程策借勢在她面前蹲下來,上下掃視了一遍。
他本來並不想這麼做,她坐他站是常態,有為人師表的風範,而她坐他蹲,則缺乏格調與氣質,像狗。
但他沒辦法,因為褲襠里橫著走的兄弟正在茁壯成長。它破土而出,正興奮地摁著主人的脖子問你看我硬不硬。
這就很傷腦筋了。
“程策,你不坐嗎?我給你拉個椅...... ”
“不,我就喜歡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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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策黑著臉摸了摸下巴,眼神銳利,宛如一位正在望聞問切的老大夫。如此觀察了大約五六秒后,他才開口問她剛才有沒有被擠疼了,腳有沒有崴到。
尚雲乾脆地搖頭,但她還沒找到機會往外抒發半個字,程策就蜷起指關節敲了敲她的鞋尖,責備她為什麼散場時不跟他打聲招呼就走了,穿跟這麼高的鞋,搖搖晃晃擠在人堆里走樓梯多危險!
她啊了一聲,他立刻豎起手掌,要她別廢話。
程策沉痛地談起了程太太的另一位牌友,說那位平衡感很差的阿姨由於愛逞能,不幸崴成了骨裂。
他言之鑿鑿,似乎他母親的每一位牌友都曾背負悲慘的過去。
尚雲耷拉個腦袋,她想反駁,她也很委屈。當初說這鞋美輪美奐的是他,堅持要她用購物券買下它的人是他,如今說它是個炸彈的人,還是他。
然而這還不算圓滿,少爺苦口婆心地教育完內人,轉身把背包撈過來,他拉開包鏈,從裡面掏出一雙簇新的塑膠拖鞋遞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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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條的,三道杠,可下海摸魚,可上岸納涼。
這寶貝與他的氣質嚴重不符,有一種白衣劍仙舉著醬肘子,問她饞不饞的違和感。
尚雲抖著手接過它,彷彿收了什麼西域進貢來的珍寶貨。
程策的臉色則不太好,陰晴不定的。他解釋說這寶物是他母親出征晚宴的必備品,家道中落的程太太讀書少,但她有大智慧,從來也不肯委屈自己的腳。程策告訴尚雲,本來想在演出前就給她的,怪他之前忙得四腳朝天,給忘了。
她激動地抱著拖鞋,心潮澎湃,連聲道了三句謝謝。
程策點點頭,表示心領了。
“...... 我現在就穿行嗎?”
“現在不穿,你想什麼時候穿。”
尚雲便沒再吱聲,坐在椅子上彎著腰埋頭脫鞋,而他也沒閑著,順手將她褪下來的高跟鞋用手帕擦過,鄭重地收進了背包里。
然後他抬頭望她,眉心稍稍舒散了些。
尚雲暈得七葷八素,覺得自己已經病入膏肓。今夜她只踩著這一雙塑膠拖鞋,竟也踩出了焦糖和水晶鞋的甜味來。
“舒服嗎?”
“...... 舒服。”
“這樣穿,腳會不會冷?”
他語氣平緩,更用眼神讓她意識到那兩隻光腳丫是罪過,於是尚雲遲疑地說好像有一點點?
有備而來的程策顯得十分篤定,隨即從背包的側袋裡取出來一雙深灰色羊毛襪,他請目瞪口呆的她別忙著彎腰瞎折騰,太辛苦,況且她腦袋上頂的鳥巢也快散架子了,剛才那隻龍鳳釵就差點戳瞎他的眼。
在接收到尚雲誠懇的歉意后,程策打蛇隨棍上,坦言自己蹲著也是蹲著,不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他欺身上前,舉著襪子對姑娘說。
“先給我起左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