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樓后,他們按照事先約定的計劃前往停車場。
這段花草林立的小徑還算好走,人群已經散去,偶爾有騎車的學生從身邊越過去。兩旁高大的燈柱延伸到遠處拐角,當微風拂過,地面上鋪著的碎花瓣也一同盪了起來。
程策跟在尚雲身後七拐八繞,她幾度欲言又止,他也是。
他望著她的背影出神,聞著瀰漫在空氣里的香味,在明暗交替的燈光里錯覺他們正漫步在法布利街,他陪她吃完櫻桃冰淇淋,拐出了舊宅區,朝橫跨威尼斯大運河的里阿爾托橋走去。
奈何現實比夢想殘酷,他在甜蜜的歐陸夜風裡思緒萬千,另一頭的姑娘卻置身於腦內光明燦爛的東方朝陽里,她顯然非常高興,在前進的途中腳下生風,甩著裙擺吧嗒吧嗒幾乎要走得飛起來。
尚雲想,既然穿上了他給的拖鞋,那麼距離牽手和擁抱應該也不是很遙遠了。從今天起,定要穩紮穩打,要聽她爹的話,萬不能把小火車開急了。
程策安靜地尾隨其後,沒開口讓她走得慢一點。
他肚子里藏著許多話,還有很多愛,那一雙眼裡閃閃亮的,也不知道泛的是淚花,還是熊熊又雄雄的荷爾蒙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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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趕到了指定接送地點,站在越野車外吞雲吐霧的桐叔一見尚雲的影,立刻把煙掐了,他習慣性地在原地跳了幾下擴散煙味,順便整了整頭型。
當她踩著拖鞋跑過去對他笑,說自己來晚了,小時候代替尚老爺接她放學回家的零星片段,就又重返眼前。桐叔看看她,轉身從車裡取出小毯子扔給尚雲。
這熱愛抽煙紋身的大叔一直很邪,他對趙家的男孩棍棒伺候,唯獨待尚家女孩最是溫柔。他和趙老爹一樣,早已上了岸,卻也曾悄悄告訴年幼的尚雲,如果學校再有人敢多嘴訛傳她爹和她的壞話,不要忍,他可以想辦法。
…… 不行桐叔,打死人要坐牢的。
好孩子,你心思倒是狠!但叔叔為什麼要打死他?我打殘他。
在尚雲看來,桐叔的車技和棍子厲害,眼睛也特別毒。
因此寒暄的過程中,她始終擋在程策面前,不肯輕易放他一個人和桐叔對峙。
“阿雲你先上車。”
“...... 沒事,我們就在外面等。”
程策較為警醒,扭頭和那男人相視半秒,心裡大概有數了。於是他拉開車門,不由分說地把尚雲請了進去,在彎腰為她掖好裙擺后,他主動與外頭候著的桐叔握手致謝。
程策表示自己暫時不上車,而是要出發去找趙慈,晚會志願者第一個到,最後一個走,他過去幫著打掃一下,多少節省些時間,完事了再一起回來與他們會合。
尚雲聽得渾身發熱,自覺配不上這位思想覺悟高大的仙人。而桐叔則以很微小的幅度點了頭,忽然抬起一巴掌拍在少爺的手臂上。
根據力道的輕重,程策曉得這位脖子上有刺青的大叔,已經與他再無隔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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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別尚雲后,他一路跑,一路跟趙慈通電話,那頭的興緻明顯不是很高,背景吵雜,人聲呼來喝去亂得夠嗆,趙慈不耐煩地讓程策等在停車場就行,他搬完東西,掃完地就來。
誰知按了電話也才三分鐘不到,他的大程就一腳踹開門闖了進去。趙慈戴一隻黑口罩,正撅著屁股賣力地擦灰,那架勢活像個落難的灰姑娘。
勞碌命的他一抬眉,和高潔的王子對上了眼。
“...... 嘖,我說你怎麼來了!云云呢?”
“在車裡坐著。”
程策邊說邊卸了袖扣,開始卷襯衫袖子,趙慈見這情況,趕緊上前擋了一把。他說這衣服一瞧就死貴死貴的,搞髒了多可惜,他手腳快,用不著外援。
但程策沒理他,人家整理完儀容,就抄起拖把加入了火熱的清潔大隊。趙慈冷笑一聲,搖搖頭,不過他嘴上吭吭唧唧的,那擦桌抹椅子的勁頭反而更加高漲了。
完工時,兩位組委會負責衛生的幹事適時走進來,領頭的眼鏡兄揮著手要求大家聚聚攏,說有一段新下發的最高指示要傳達。
程策的臉唰地就黑了。
幹事們氣味清新,一滴汗沒流,倒是挺會享受勝利果實。天曉得他一顆紅心,兩手兩腳都準備著,倘若繼續容忍這幫垃圾啰嗦下去,他哪裡來得及為今晚做準備,難道澡不洗了,行頭不換了嗎?
程策牙一咬,捉住趙慈的胳膊就拉著難兄往外走。豈料預備大佬一臉萬萬使不得的驚訝,瞧著竟像個貨真價實的良民。
程策擔心他這麼純,以後怕是握不住趙伯父手中的接力棒。
“哎你倆往哪兒去?站住!我正講著話呢。”
被攔下來的程策猛一回身,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非同小可,比禿頭理事長更顯天威。眼見兩位不思進取的男學生破門而出,剩下的志願者也紛紛撂了手裡的傢伙,罵罵咧咧地散了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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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大步流星朝前趕路,程策說背包里有事先備好的拖鞋,讓趙慈等會兒換上,疏通疏通血脈,他到底也穿著皮鞋站了一整天,大概腳都腫了。
這孫子欠揍,也是真體貼。
趙慈相當感動,他神色詭異,低聲稱讚程策想得周到。
不幸的是,這份廉價的感動,又在見到尚雲的腳丫時,演變成了一種黏糊糊酸唧唧的愁滋味。
他難受,為著那顯而易見的原因。
但他亦心存奇妙的歡喜,因為它們居然是情侶款的,一黑一藍,他大她小,和諧地好似夫妻檔。
車子行駛途中,罪魁禍首始終規矩地坐在副駕駛位,一點也沒有多餘的情緒要表達,彷彿後座發生什麼驚天大危機,都與他無關。
程策平穩地熬過了前頭十分鐘,隨後開口問了桐叔幾個關於駕駛技術和棍術的問題,這位效忠趙氏的資深打手一開始並不願多廢話,但鑒於程策提到了程宗猷的《少林棍法闡宗》,他便沒能憋住,一瀉千里地打開了話匣子。
趙慈盯著程策邊聽邊點的後腦勺看,不知究竟該拿這人怎麼辦。他在苦思冥想里煎熬,只覺自己很病態,可能兼有疑似受虐狂的傾向。
他拳頭硬,然而他心軟。
要是當真耐不住性子,一肘子搞殘了人家,只怕云云要傷心死了。
趙慈的表情一會兒S一會兒M,他呆坐在車裡,兩手握成拳置在膝上,木頭木腦地像只鵝。
“云云,這拖鞋...... ”
果真,他身旁的姑奶奶聞言喜不自勝,啪啪啪地拍著他的手背,湊到面前小聲問。
“怎麼樣阿慈,是不是穿著特別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