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義正辭嚴,但女幹事阿梅比他更有能耐。
程策在走廊里捧著花與她對峙,這勢不兩立的態度一直持續到她伸手抄進花束里,將那張精緻的白卡片給抽了出來。
他微微一怔,沒來得及攔住她。
猛然間,周遭的樂聲和笑聲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響徹天際的防空警報,那警報一聲高過一陣,一位正在振臂疾呼的小人站在高塔上,瘋狂打著旗語要他穩住,穩住,千萬別漏了氣。
一定要把高貴的頭顱抬到最後一秒。
少爺皮膚白,眼型也偏長,這副清靜平淡的模樣常常帶給他氣勢上的便利,讓人遙遙一見就覺得渾身清涼,膝蓋發軟。
然而此刻,程策並不能真的把格調持住。
當他愣愣地看著阿梅揮了揮它,把上頭的留言念出來后,他的耳根子一下子就燙炸了。
這張卡片紙短情長,由某人以黑色鋼筆書寫,精鍊,雄渾,只有力透紙背的四個大字以及一朵素描向日葵。
尚雲,加油!
程策閉上眼睛,他血冷了,魂也已經死透了。
“...... 老程,這樣吧,我先替你敲個門壯膽,一直在過道里傻站著也不是個事兒。”
“...... ”
“數到三,你敲還是我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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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三下的叩門聲傳來時,尚雲猛一扭頭,驚得髮型師卷子差點把那支釵插在她額頭上。
門虛掩著,對方聽到裡頭的應答聲後走了進來。
她先看到那人手裡扎著緞帶的花,然後視線跟著它往下降,再一抬眉,終於見著了躲在花後面的那張臉。
兩人對上視線的瞬間,尚雲在程策臉上找到了一種大惑不解的迷惘。
她想,這可能和阿強使的眼影有關係。它是一頂一的高級貨,用料紮實講究,唯一的問題是色調嚴重偏紅,畫手的刷子又掃得有點兒重,這麼兩坨東西糊在眼皮上,讓她看起來猶如剛剛哭倒長城歸來的孟姜女。
不過程策並沒有拆台腳,他適時地對一旁眼睛發力的阿強送去了關懷。
他說,這妝雖濃,配色卻相當高級,裡外透著俄羅斯畫家瓦西里·康定斯基的風格,很有那套《構成》系列的神髓。
喪著臉的阿強一聽什麼斯基,什麼構成和神髓,就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那時候,好兄弟卷子眼中也燃起了希望之光,他悄悄把尚雲的腦袋往程策的方向掰了掰。
但十分遺憾,少爺沒有對他改造的頭型發表任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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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定了一下情緒后,程策開始像個機器人似的往外蹦詞,他用乾澀的嗓音告訴尚雲,這花是之前張管事特地送來的。
它代表了他六妹和妹夫的心意,他們事務纏身,無法親自到場觀覽,唯有以一束小花和一張卡片,誠心祝願孩子們演出成功。
他主動把卡片遞過來,尚雲瞪大眼一瞧,上頭寫著再加工過的六個大字,以及一朵向日葵。
阿策,尚雲,加油!
那兩個碩大的“阿策”非常有性格,與後面高貴的小夥伴拉開了距離。它們以大紅色水筆書寫,龍飛鳳舞,急躁凌亂,彷彿主人正咬著牙編纂臨終遺言。
“...... 謝謝!”
“不客氣。”
程策在扯淡時眼神堅定,胸有成竹,是因為這些謊言里摻了苦痛的真相。
花買小了,但張佑已盡了力,他氣喘吁吁地跑了附近四家花店,也沒能順利完成外甥交代的任務。
他有錢沒地兒使,那些朝南坐的店員們都樂呵呵地搓著手,表示今天情況特殊,艷麗飽滿的大部隊已被一位老闆包圓了,若想給女朋友整一束體面的,新鮮的,只能徒手去樹上摘。
程策思咐,這種土味很濃的妖異之兆,應該與貼身伺候領導的那位男公關,有脫不了的干係。
他查過趙家二哥的資料,知道護弟大佬身懷絕技,不僅愛操城裡最野的姑娘,也愛造城裡最大的排場。
論起臉皮厚薄,他那單身的五舅是扇著翅膀也追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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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程策憋著一腔怒火,好容易磕磕絆絆把臨場發揮的台詞蹦完了。
他見尚雲打算起身去接花,頓時做了個手勢讓她坐下別動。他說時間也差不多了,先請大哥把頭型做完,這花等一會兒演出完了當道具用,拍照片時捧著。
可以。
他說捧著,她就捧著。
哪怕那花小得像朵蘑菇,她也捧著。
尚雲忙不迭地點頭,她指一指堆在角落裡的書包,說裡頭有吳道長搓出來的丸藥,讓程策取出來吃兩粒壓驚。他說了聲謝謝,人沒動,仍然站在原地望著她,一副反應遲緩的呆樣。
視線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阿強眼珠子左右一轉,嗅出了怪味道來,他背著身假裝整理化妝箱,至於後面究竟是什麼情況,兩個小孩在造什麼孽,他一清二楚。
阿強忠誠,他立場一直很堅定,始終站在趙慈那一邊,但他更明白成人之美是積德積善的大好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四少奶奶大約是要挎著包袱漏夜出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