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時代之尋找無雙 - 第18節

我們說到,王仙客知道了魚玄機被處死的情形,並且感同身受,所以他也看到了面前上萬人的目光,個個金光閃閃,整合起來就如一泡大糞上的無數綠豆蠅一樣。
這些目光直射到他心裡去,那裡就又麻又癢,好像中了什麼毒藥暗器一樣。
所以假如是王仙客站到了魚玄機被絞死的地方,為萬眾所矚目,他的感覺就是這樣。
有關萬眾矚目,我的感覺如下:假如不是你有什麼事情搞砸了,出了丑,那就不會搞到萬眾矚目的地步。
所以就萬眾矚目搞個自由聯想的話,我就會想到失落感,想到畫虎不成反類犬;假如不是有什麼話把兒落到別人手裡,他來矚你幹嘛。
當然也有另一種萬眾矚目,比方說,我們醫院一個護士嫁給了一個瑞士闊佬。
我們醫院的那些小護士一面矚一面說:這個瑞士人簡直就沒有審美觀——聽說他有獸奸傾向。
所以說到萬眾矚目,我是一點好聯想都沒有的。
魚玄機被絞死之前,眼前不但是萬眾囑目,耳畔還有萬眾嘲罵之聲。
大嫂給我講過一件事,那就是她和李先生在舊樓里干那件醜事(大嫂老了之後,把這類風流韻事一律稱為醜事,比方說,見到小孫就說:今天氣色很好呀,昨晚上干醜事了罷?),已經幹了很長時間了。
她抬起一隻手(左手,我給她記著呢)撩起頭髮,並把冰涼的手掌貼在滾燙的臉上。
她眼看著舊樓空空落落的牆壁,忽然感到如受萬眾矚目——那些目光星星點點落在她赤裸的皮膚上,耳畔響起了萬眾嘲罵之聲。
就在這時,她感覺一股蝕骨銘心的快感油然而生,禁不住叫出聲來。
所以要是讓大嫂到魚玄機那時呆的地方去被勒死,真實地聽到了萬眾嘲罵之聲,並且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干醜事的架式,她一定嬌喘聲聲。
而魚玄機臨死那一回,無論是又麻又癢,或者想要嬌喘聲聲的感覺都是沒有的。
她只是覺得身體很難受,心裡麻麻煩煩的,一心想的是快點死了算了。
而且她還想:我的脖子比別人細,人又瘦,也許再勒一下就死掉了,用不著再勒第三道。
但是我們都知道,想怎樣就怎樣的自由主義觀點是要不得的。
上級讓你被勒了幾道以後死掉,你就得做那種打算,自己有別的打算都不對頭。
所以後來她還是活過來了。
但是她對此很不滿意。
這一回她既看不到萬眾矚目,也聽不到萬眾嘲罵了,因為眼睛耳朵都勒出血來了。
那個文書湊著她耳朵說:魚犯,你可是模範犯人哪。
想想看,我們留下你的舌頭是幹什麼的!這時魚玄機才說道:糟糕!我把要說認罪伏法話的事整個兒忘掉了!大叔,說點什麼好?那人就說:你想想,還不著急。
這句話要你發自內心,別人教的就不好了。
於是魚玄機就開始認真考慮起來了。
因為人家讓她發自內心,所以她覺得監獄里教的都不能用。
魚玄機雖然是大詩人,卻屬於苦吟一派,一首五言絕句都要吟半年。
更何況她一路上沒想認罪伏法的話,現在剛剛開始想,這就叫急來抱佛腳。
最後一絞的時間早過了,大家還在等她。
我們知道,魚玄機在說最後的遺言時和以前相比,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此時她絲毫也感不到自己有個身體,只剩下一點靈智浮在空中。
於是監獄里牢頭禁子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對驢雞巴棒的敬畏之心就沒有啦,因為她一點也不怕打了。
另外,她也不怕嚼子。
現在她滿嘴是自己的血,吐不出來,已經很噁心,所以一點也不怕噁心。
這時她要是講出一句認罪伏法,那才叫發自內心。
但是我們都知道,誰的內心都覺得那話噁心。
結果她就講出一句發自內心的操你媽來。
而且還說:我真是後悔死了,以前怎麼早沒罵。
講完了這話,她就死掉了。
而王仙客則如從夢中霍然驚醒,覺得大受啟發。
後來拿了大刀去威脅羅老闆,與此不無關係。
但是他到底受了什麼啟發,我表哥卻沒有告訴我。
但是他不告訴我我也能想出來,那大概是個"都到了這會兒了,想幹啥就干點啥"的意思。
從前孟夫子說: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稀。
幾稀不是沒有。
在我看來,稀就稀在有認罪伏法的態度這一點上。
因此我認為一般來說,罵人是不對的。
但是也不能一概而論,這和到了什麼時候大有關係。
假如到了那會兒,就真是不罵白不罵了。
1 建元年間,王仙客和彩萍到宣陽坊里找無雙,和單獨來時大不一樣。
這一回他來時是在六月的下午,他騎了一匹名種的大宛馬,背後還跟了一隊車輛。
那匹馬有駱駝那麼大的個頭,四肢粗壯,蹄子上都長了毛,腦袋像個大號水桶,恐怕有一噸重,黑得像從煤窯里鑽出來的一樣,而且又是一匹種馬。
那馬的生殖器完全露在外面,大得讓人都要不好意思了。
王仙客騎在上面,經過什麼牌坊、過街樓等等地方,就得貓腰,否則就要到牌坊上去了。
在他身後,跟了好幾輛騾車,車轅上掌鞭子的童僕一個個細皮嫩肉,要是食人部落的人見了,一定會口水直流。
他就這樣進到坊里來,徑直去找王安老爹,拿出一份文書,說他已經買下了坊中央的空院子,要在此落戶。
老爹見了王仙客這份排場,早就被鎮住了,連忙說歡迎。
王仙客還告訴他說,無雙已經找到了,就在後面的車上。
說完了這些話,他就驅車前往那個空院子,請同來的一位官員啟了封條,然後叫僕人們進去清理兔子屎。
那時候院子裡屋檐下的兔糞已經堆得像小山一樣啦。
等到院子打掃乾淨並且搭上了涼棚,王仙客就從馬上下來,走到一輛騾車前,從裡面接下一個女人來。
她長了一頭綠頭髮,綠眉毛,身上穿了黑皮子的超短裙,怪模怪樣。
王仙客說:無雙,到家了。
旁邊看熱鬧的諸君子聽了,幾乎要跳起來:無雙?她怎麼會是無雙!那麼老遠地瞥了一眼,就覺得不像。
傍晚時分,王仙客和那個女人在涼棚里吃了晚飯,又一塊出來散步,她挽著王仙客手臂,走起路來扭著屁股。
這一回大街上亮,鋪子里黑,大家都看清楚了。
那女人穿著一件摩洛哥皮的短上衣和短裙子(這種式樣的衣服長安城裡也有出產,但是皮子硝得不好,看上去像碎玻璃,走起來格支格支,下風處還能聞見可怕的惡臭;不像摩洛哥皮無味無光輕軟),上衣是對襟的,無領無袖,兩襟之間有四寸的距離,全靠細皮條拴住。
這樣乳房的里側和腹部的中央都露出來了。
衣服裡面有一道金鏈子拴了一個祖母綠墜子,遮住了肚臍。
這個墜子可是有點面熟。
超短裙的下擺在膝蓋上三寸的地方。
這種式樣是長安街上拉客的妓女興起來的,好處是內急時不用急著找女廁所,兩腿一岔就可以當街撒尿;但是現在名門閨秀也有穿的了。
腳下穿了一雙檀木跟的高跟涼鞋。
這種鞋的好處是萬一遇上了色狼,可以脫下來抵擋一陣,做後跟的檀木塊打到頭上,可以把腦子打出來。
這個自稱無雙的女人走過每家店鋪門口,都要站下來,轉過身來,用雙手勾住王仙客的脖子和他接吻。
這件事我們知道底細,知道那個被叫作無雙的女人是彩萍。
但是宣陽坊里的各位君子不知道,更不知道她當過妓女,當街和男人接吻對她來說,就像當街撒尿一樣自然,所以大家見了這種景象都覺得很刺眼。
宣陽坊坊里的各位君子,到了酉陽坊也有常和妓女接吻的,就是沒幹過也見過,一點也不覺得彆扭;但是在宣陽坊里見到了大公雞在街上踩蛋,都要把它們攆到背靜的地方去。
這是因為這裡是宣陽坊,看了受刺激。
當然,王仙客刺激了大家,也不是沒有代價。
回到家裡一照鏡子,發現嘴唇都腫了。
他的嘴唇沒有經過鍛煉,和彩萍的不一樣。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