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時代之尋找無雙 - 第19節

王安老爹說過,世界上的人除了我們就是奸黨。
這是從政治上講。
從經濟上講就是另一樣。
在經濟上給我錢的全是自己人,管我要錢的全是奸黨。
經濟上的事情往往是複雜的,比方說,大街上的個體戶。
他們以為我們給他送錢去,是他們的自己人。
但是我們總覺得他們要錢太多,純粹是奸黨。
王仙客第二次到宣陽坊時,腰纏萬貫,派頭很大,所以大家都把他當個自己人看。
越是把他當自己人,就越覺得那個綠毛的娘們准不是真無雙。
但是那些老闆又對下列問題感到困惑不解:既然無雙不存在,我們怎麼能說她是不是真無雙?假如她是真無雙,怎麼一聽見王仙客對那個綠毛妖怪說“無雙,咱們回家去吧”所有的人就一齊起雞皮疙瘩? 有關老爹這個人,我們還有一點要補充的地方。
一般來說,他對錢什麼的並不在意,保持了公務人員那種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崇高氣節;但是他也會看人的來頭。
假如沒有這點眼力價兒,他也活不到七十多歲了。
2 王仙客搬到宣陽坊之後,房上的兔子就少了。
這是因為他帶了一對鷂子來。
那兩隻食肉猛禽整天在天上飛,腳上還帶了鷹哨,嗚嗚地發出風吹夜壺口的聲音。
我們知道鷂子這種東西喜歡兔子,見到了一定要把他們殺死。
如果當時不餓,就帶回家去,掛在樹上風乾,就像南方的農民兄弟喜歡把自製的香腸掛在自家門前,既是藝術品又是食物一樣。
這種捕獵的心理不是出於仇恨,而是出於施虐的愛心,但是它們這樣干,兔子就很不幸了。
它們在房頂上,很暴露,又沒有躲藏的地方,於是一隻只的被逮走了。
王仙客的院子里有一棵枯死的棗樹,很快就被鷂子掛得琳琅滿目,很好看,也很悲慘。
那些兔子死了之後,都蹬直了後腿,把短尾巴掛在身後,咧開了三瓣嘴,哭喪著臉,保持了如泣如訴的架式。
王仙客每見到這棵樹吊的兔子,就覺得在夢裡見過的兔子也在其中,並且在對他說:你把我們放上房幹嘛呀。
他覺得心裡很難過,就叫一個僕人拿了竹竿守在樹下,見到鷂子往樹上掛兔子,就把它挑下來。
於是鷂子就更努力地去抓兔子,每次能抓到一手推車。
那些兔子堆到車上被推出王仙客家後院時,就像一堆廢羊毛一樣。
王仙客想起了住在牢房裡的魚玄機,覺得她就是一隻房頂上的兔子。
這個女人不知為了什麼(這一點很不重要),覺得自己應該受到國法制裁,就自願住進了牢房,在那裡被拷打和姦污,就像跳上了房一樣,想下也下不來了。
所幸的是,她很快就要在長安街頭伏法,也就是說,她在房頂上的日子不會太長了。
因為有了這樣一點把握,所以她在牢里很能忍耐,對於牢頭禁子的種種幫助教育也很想得開。
因為她這樣識大體,所以到她上刑場的前一天,獄官就去問她:魚犯玄機,明天就要伏法了,你還有什麼要求嗎?我們可以盡量滿足你。
魚玄機就說,報告大叔,我很滿足,沒有什麼要求了。
獄官就說,既然沒話可講,就把嚼子給你戴上。
那個皮嚼子很臟,上面滿是牙印,並且男犯女犯都用一個嚼子,浸滿了唾液,發出惡臭來,魚玄機對它充滿了敬畏之心。
所以她就說,報告大叔,我有一個要求。
據我所知,在牢房裡有些話不能靠簡單語言來表達,而是要通過一定的中介。
比方說,要犯人出牢房,就要使用驢雞巴棒。
僅僅說,魚玄機,出來放風啦!這不意味著你可以出來。
如果你質然出來,就會挨上幾驢雞巴棒。
只有牢頭說,快出來,不出來打了啊!這才可以出來。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有關出來的信息是用驢雞巴棒來傳遞,不管是准你出來,還是不准你出來。
這和一切有關說話的信息都要通過嚼子來傳遞一樣,讓你說話時不說話,就會被戴上嚼子;不讓你說話你說話,也要被戴上嚼子。
李先生57年當了右派,他說,逼你說話和不准你說話都叫“鳴放”。
可憐他搞了一輩子語言學並且以語言天才自居,卻沒弄明白什麼鳴放是說,什麼鳴放是不說。
像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就不一一列舉了。
總之魚玄機對獄官說:大叔,我這一輩子都很好看,希望死時也別太難看。
獄官聽了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真的嗎?原來你這一輩子都很好看!”然後就轉身走掉了。
一路走一路拿手裡的驢雞巴棒敲著木柵欄。
鄰號的犯人說:小魚,不好了!明早上準是先割了你鼻子,再送你上法場!但是事情沒有那麼壞。
獄官出去找了一幫收費最貴的劊子手,來和她接洽怎麼才能死得好看。
這件事用我表哥的話來說,就是辨證法的絕妙例子:不管什麼事,你以為它會怎樣,它就偏不怎樣。
所以你最好不要"以為"。
但是也有其它的解釋:魚玄機很有錢,活著歸她個人所有,死了國家要沒收。
幹嘛不趁她活著賺她一筆。
3 據說監獄里的獄官和劊子手訂有協定,前者給後者介紹了生意,大家五五分成。
大家都知道魚玄機是大財主,想賺她一筆。
這一點和大家對王仙客的看法是一樣的。
僅從他的車馬來看,就知道他闊極了。
比方說那匹馬罷,誰都沒見過那麼大的馬。
其實那馬本來是拉車的重挽馬,騎起來不相宜:那麼高,摔下來準是終身殘廢。
本來他可以找一匹優秀的跑馬騎了去,但是他的顧問說不可以。
我們已經說過,王仙客已經和黑社會攪在一起了,所以給他出主意的有好幾個流竄大江南北的老騙子。
那些人說,宣陽坊那些土豹子,一輩子見過幾個錢?你就是騎阿拉伯名種獵馬去給他看,他也不認識,反而以為你的馬腿細,是餓的。
所以一定要騎個大傢伙去。
假如你要哄一隻老母狗,千萬別給它戴赤金耳環(它會咬你一口),而是要拉一泡屎給它吃;這兩件事雖然聽起來不搭界,但是道理是一樣的。
所以有人建議他騎大象或是犀牛去(以黑社會的能量,不難從皇苑裡借出這類動物來),但是王仙客沒有騎過這兩種動物,不敢騎。
最後騎了一匹某親王的種馬,因為當時已是盛夏,母馬都發過情了,所以可以一騎多半年不著急還。
因為是專門配種的馬,所以那匹馬的那玩藝大得可怕,龜頭就像黑甲御林軍戴的頭盔,而睾丸比長安城裡的老娼婦下垂的奶還要大。
至於車,那倒是自己置的。
但也只是樣子好看,上面是黃楊雕花的車廂,神氣得要命。
下面要緊的車輪、軸、架子等等,全是草雞毛,經常送去修。
這說明王仙客雖然很有錢,但是沒有他擺得那麼闊,還要在小處省儉。
就是這樣,他也已拿出了全部的積蓄。
假如這一次還是找不到無雙,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王仙客進了這個院子,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窗戶紙全破了,門窗上的油漆全剝落了,房子里的東西全都沒有了。
只剩下正房裡孤伶伶一把太師椅。
這件傢具雖然孤單,但是寓意深遠。
這是因為別的傢具都可以搬走,安放在其它地方,只有它不能安放在其它地方。
當時的人相信,一家之主的坐位,放到別的地方就會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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