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城中村沒有?
在發展過快的城市化進程中,遊離於體制之外的落後產物。
它是激進精英眼中的“毒瘤”,也是掙扎於貧困線上人們的“樂土”。
這裡有低到不可思議的房租,與居民消費水平相匹配的物價,五花八門的流動攤位,熱熱鬧鬧的人情百態。
這裡有尖嘴猴腮的混混,後背紋著兇猛白虎的社會大哥,倚門賣笑的髮廊小妹,藏污納垢,光怪陸離。
穿過橫七豎八的小路,避開垂落到地上的危險電線,在這座城中村的深處,躺著個毫不起眼的菜市場。
年久失修的門頭上印著幾個字——佳好農貿集市。
“好”字缺損右半邊,變成“佳女”,“農貿”與“集市”雙拼,土不土洋不洋,透著點兒詼諧。
這裡上午九點營業,晚上七點關門,生意不好不壞,勉強維持良性運轉。
臨近過年,客流量大了些。
然而,進門的顧客,多數會忽略右手邊第一個攤位——
定式思維作祟,總覺得門口的老闆不厚道,好酒都在巷子裡頭。
那是個不大不小的乾果鋪。
一年叄百六十五天,唯一的女營業員好像從不需要休息,就連衣服的樣式也差不多,成為“佳好”雷打不動的標識之一。
“紅棗多少錢?”抱著孩子的女人經過,隨口問道。
“大的十五一斤,小的十塊。”營業員頭髮很長,隨意披在肩上,發梢乾枯毛躁。
劉海也很長,蓋住眉毛眼睛。
她很喜歡戴帽子,鴨舌帽、漁夫帽、毛呢帽……偶爾忘記,便低著頭。
就連對面滷肉店的老闆娘,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也說不清她長什麼樣子。
說話倒好聽,又脆又潤,帶著點兒天然的嗲,聽出來年紀不太大。
“便宜點兒唄。”家庭主婦最會過日子,討價還價道。
“成本價,不能再低了。”嘴唇乾乾的,有些開裂,她略勾一勾,露出個沒什麼溫度的笑容,“要不再看看別的,一起算賬。獼猴桃干要不要?”
女人買了兩斤紅棗,一袋獼猴桃干,一袋芒果乾,加起來抹了個零頭,滿意離去。
“項嘉,你過年回老家不?要不買點兒滷肉回去?姨不賺你錢。”對面的老闆娘邊嗑瓜子邊閑話,模樣富態又喜慶。
“謝謝香姨,不用了。”這叫項嘉的女營業員似乎有些社恐,無法適應中年婦女自來熟中帶著冒犯的聊天方式,轉身去隔間的倉庫理貨。
她沒有家。
也不想買滷肉。
最便宜的滷雞肝也要十塊錢一斤,好貴,吃不起。
買生貨回家自己鹵,合下來成本不到五塊錢。
快下班的時候,老闆過來視察工作。
這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子,笑眯眯的,像彌勒佛,據說在N市開了好幾個店,生意越做越大,講究和氣生財。
他翻了翻賬冊,見項嘉記得很仔細,條理分明,一目了然,不由連連點頭:“小項,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不辛苦。”項嘉面對老闆也緊張,扯扯衣角,往後退了半步,內心盼著他快走。
老闆問了些過年需不需要放假的客氣話,見這個員工一如往常敬業,要的工資又不高,大方地掏出錢包,塞給她五百塊錢。
“喏,年終獎,割幾斤肉,吃點兒好的。”她比剛來的時候胖了些,但在他的眼裡還是偏瘦。
女人胖些有福氣,乾乾瘦瘦,瞅著就愁人。
項嘉愣了愣,將嶄新的人民幣緊緊攥在手裡。
打工一年多,攢了八千多塊錢,加上這五百,正好九千。
她算了算,一個月房租六百,買菜做飯燃氣水電六百,生活用品叄百,加起來可以控制在一千五。
這些存款,足夠撐到陽曆六月十五——
那是她打算結束生命的日子。
繼續打工已經沒有意義,或許可以考慮辭職?
不,待在出租屋無事可做,恐怕會無時無刻不想自殺吧。
還得再堅持堅持。
無論如何,項嘉感到久違的開心。
冬季天短,下班的時候,外面已經黑透。
她從玻璃櫃里稱了斤蜜棗,轉賬到老闆支付寶,套上又寬大又土氣的灰棕色羽絨服,鎖好店門,低著頭走路回家。
路過熱氣騰騰的小攤,她猶豫幾秒,又退回去,問道:“桂花糯米藕怎麼賣?”
五元一小份,八元一大份,不便宜啊。
可天氣太冷,襯得攤位上昏黃的光很暖和。
再加上,她忽然想起,今天是臘八節。
大大的鐵皮桶中,一隻只圓圓胖胖的藕泡在琥珀色的蜜汁里,周圍點綴著馥郁香甜的糖桂花,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項嘉數了數,一、二、叄……是又面又糯的七孔藕。
她咬咬牙,難得奢侈一回,買了一大份。
老闆撈出她看中的那一隻,放在案板上,拔掉固定的牙籤。
鋒利的刀刃開始切割,藕片與藕片之間拉出纏綿銀絲,呈現出漂亮的焦糖色,塞得滿滿的糯米幾乎要爆出來,粉白粉白,勾得人直咽口水。
不能著急。
把切好的藕片裝進一次性紙碗里,向老闆索要一大勺蜜汁,進行二次浸泡。
再等幾分鐘,味道差不多剛剛好。
租住的房子離菜市場不遠,步行十分鐘就到。
項嘉低著頭,步履匆匆,混跡於或疲憊或焦慮或歡欣或激動的人群里,像水滴融入大海。
她中午吃的盒飯不合胃口,這會兒肚子咕咕作響,便打開盒蓋,用簽子戳中熱乎乎的藕塊,吃了兩口。
走進破舊樓道,一把匕首忽然抵在脖頸。
陌生又危險的氣息逼近,男人從背後劫持她,死死鉗住胳膊,把她壓在潮濕斑駁的牆壁上。
項嘉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影子,嗅到亡命之徒的味道。
又凶又狠,帶著隱隱的血腥氣。
他很驚慌,手腕用力,在她頸間擦出一道血線。
“敢出聲,就殺了你。”聲音粗噶,無情蹂躪耳膜,像只吵鬧的鴨子。
項嘉想:還有這種好事?
男人又說:“我快餓死了,給口飯吃。”
狼一樣的眼睛,死死盯向還冒著熱氣的紙碗。
項嘉終於皺眉。
她抱緊食物,拒絕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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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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