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了嗎?”男人察覺她的抗拒,態度更加惡劣。
自建的居民樓年久失修,樓道里的聲控燈罷工很久。
然而,即使借著微弱的月光,依然能看到晃動的匕首上反射的雪亮。
項嘉咽了咽口水。
好討厭異性。
他靠得這麼近,刺激身體本能反應。
別說剛吃下的糯米藕,就連中午的盒飯,都在胃裡翻江倒海。
想吐。
與此同時,又很興奮。
如果“不小心”撞在他刀上,“恰好”割破頸動脈,是不是就不算自尋短見?
或者——故意激怒他,引他下殺手?
見她不說話,男人一把搶走紙碗,用簽子扒拉著,叄口兩口風捲殘雲般吃了個精光。
連蜜汁也“咕咚咕咚”灌進嘴裡,一滴都沒給她剩下。
他用手背揩揩嘴角,提溜著人往上走,粗聲問:“住幾樓?借你的地盤避避風頭。”
充滿殺人越貨的氣勢。
是老手?
項嘉更加興奮,心口怦怦直跳。
有道理,封閉空間才好滅口,誰會在人來人往的樓道動手?
她掙開他的鉗制,主動往前邁了個台階,輕聲道:“頂樓。”
刀尖轉而抵在腰間。
男人的腿很長,遷就她的速度,緊緊跟上。
略微拉開點兒距離,兩個人都悄悄鬆了口氣。
也是運氣好,一路都沒碰見租戶。
走到門口,項嘉掏出手機,借屏幕光線開鎖。
她飛快地瞥了男人一眼,意外地發現他很年輕。
年輕到——令她懷疑到底有沒有成年。
頭髮染成金黃色,是來自城鄉結合部的過時殺馬特造型,也不知道多久沒洗,又油又亂,像鳥窩頂在頭上。
骨相生得還不錯,眉形鋒利,如兩柄利刃直逼鬢角,丹鳳眼微微上挑,透出天然的戾氣與野性,鼻樑高挺,嘴唇單薄。
不像人。
像條胡亂咬人的瘋狗。
下巴上一片青青的胡茬,渾身充滿難以言喻的氣味,像是——
汽油、化工品和劣質材料混合在一起,在封閉的廁所發酵了足足一個星期,醞釀出的致命生化武器。
項嘉又想吐了。
她勉強忍住,剛剛打開房門,便被男人,不,少年,一把搶走手機,推進黑暗之中。
他還算有犯罪意識,摸索著找到電燈開關,將門窗反鎖,在屋裡翻箱倒櫃。
整棟樓只有一種戶型,面積十二平,勉強算是一室一廳。
客廳的角落兼做廚房,衛生間狹窄得連轉身都費勁,卧室只裝得下一張一米五的床。
站在門邊便可一覽全局,毫無隱私可言。
這其中,頂樓因為冬冷夏熱,往往最便宜。
就著明亮燈光,項嘉看清他的穿著。
好像不知道冷似的,連毛衣都沒穿,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極具朋克風格的皮衣,底下一條破洞牛仔褲,若隱若現地露出小麥色皮膚。
光腳穿著白色運動鞋,鞋幫上印著LOGO——
NIKB。
大概購買自某多多。
不過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T邊緣沾著陳舊血漬。
顏色已經發黑,干成不規則的斑塊。
猜測得到驗證,項嘉瞳孔一縮。
她激動地舔了舔發乾的唇角,開口試探:“你……是不是殺過人?”
大腦已經在飛快檢索——最近周邊有沒有出過什麼連環命案。
少年狠狠斜她一眼,冷笑道:“廢話,你最好老實點兒,惹急了我,別想活著走出這個門!”
那可太好了。
項嘉眨眨眼,好奇道:“殺過幾個?”
少年意識到這個灰頭土臉的女人有點兒過於鎮定,急著找回場子,重重嗤笑一聲。
他想嚇唬她,大言不慚地吹起牛逼:“老子殺第一個人的時候,你還沒出……”
“生”字冒到嘴邊,想起女人比自己大,他倉促地改了口:“還沒出來工作!”
“上個女人和你年紀差不多,竟然敢背著我偷偷報警,我只好割了她的脖子,拖到衛生間碎屍。”
“怎麼碎的?”項嘉想知道自己死後的歸宿,另外,出於感恩之情,也關心他能不能逃脫法律制裁,“用什麼工具?”
她家只有菜刀,好像不太趁手。
少年沒想到她問這麼詳細,卡了一下,現編現賣:“鎚子,刀斧,不就那些玩意兒?剁碎了衝進下水道,乾乾淨淨。”
項嘉狐疑道:“頭骨呢?那麼結實,也能剁碎?下水道不會堵嗎?”
“問那麼多幹嘛?”他答不上來,惱羞成怒,揮了揮拳頭,脖頸間青筋暴起,眼睛一瞪,“找死?”
被他道破天機,項嘉立刻心虛。
找死是真,可她不能承認。
她得維持想要好好活著的假象。
“沒有,隨便問問。”項嘉低垂眉眼,看著少年把屋子翻了個遍,一無所獲。
“不好意思,我比較窮。”他總不下手,抻了半天的神經泄了勁兒,她暗暗慶幸積蓄都存在床頭暗格的鐵盒裡,睏倦地打了個哈欠。
好不容易找出十幾枚硬幣,少年煩得脫掉皮衣,甩在沙發上,打開冰箱門。
或許是為了省電,冰箱根本沒插電源,當做儲物櫃用,冷藏室擺滿不健康的袋裝速食麵。
酸辣牛肉味。
是臨期產品,促銷價格相當於平時的一半,項嘉抓住機會囤了好幾箱。
少年也不挑,指揮項嘉道:“去,給我煮碗面!”
他抓起叄包,隔空丟給她,又翻出六個雞蛋,一個西紅柿。
項嘉擰了擰細細的眉毛。
這狗……不,這人,是餓死鬼托生的嗎?
也不能不配合。
他還拿著刀呢。
就算心裡並不害怕,也要演得像個正常人。
真麻煩啊。
她慢吞吞地切碎西紅柿,配了點兒細蔥、薑絲,大豆油入鍋,炒出紅紅的湯汁,倒了半鍋自來水。
將沸未沸之際,敲破雞蛋,一個一個打進去。
小火慢慢定型,漸漸的,蛋白包著溏心,圓滾滾地浮上來。
這時再撕開現成的調料包。
牛肉粒、玉米粒、蔬菜碎末在湯汁中舞蹈,變得越來越熱鬧。
叄包老陳醋,項嘉只放了兩包,與熱氣相碰撞之後,濃郁的酸味立刻瀰漫開來。
麵餅在最後一步加入,鍋鏟微微推動,再翻個身略煮一煮,便可關火。
面還有些硬,但殘留的溫度和裝碗的間隙,足夠將它煨到剛剛好的程度。
碗盤不成套,沒什麼藝術美感,是超市促銷贈品的集合體。
項嘉挑了最大的湯碗,將面倒進去。
少年立刻劈手奪過,似乎餓得狠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也不嫌燙,“吭哧吭哧”吃起來。
毫不誇張地說,他吃的速度,比項嘉做的速度還快。
不過幾分鐘時間,連面帶湯消失不見。
他用手背抹抹嘴,因著吃飽喝足,態度略微好了點兒,眉毛也往下收。
“不騙你,就住幾天。你要是配合,大過年的,我也不想見血。”他說著老成的話,沒什麼教養地往後仰,一條腿架在茶几上,不住抖動。
連鞋都沒脫。
“哦,對了。”他清清嗓子,大概處於變聲期,聲音依舊難聽。
“我叫程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