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你幹啥呢,哎呀,我的媽啊,你怎麼能擰煤氣開關啊,那樣,咱們 都會被薰死的啊,快過來,快過來,你老老實實地坐在這看姐姐給你跳皮筋!”“……”姐姐不容分說地把四處亂串的我按在涼冰冰的木椅子上,然後,她從抽屜里 拽出那條多處斷裂的,不知系著多少個接頭的破皮筋,姐姐將皮筋的這一頭掛到 床腿上,然後再將另一頭系在木椅子腿上,接下來便有來到去地瞎蹦亂跳起來, 一邊跳著,嘴裡還一邊嘰嘰喳喳地哼唱著我聽得耳朵都磨起了硬繭的老舊歌謠。
我對跳皮筋這種只屬於女孩子的遊戲從來不感興趣,我呆坐在木椅子上,閑 極無聊之下便中了邪似地啃咬著已經舔啯得又紅又腫、充溢著酸腐氣味的大姆 指。
“姐姐,”我一邊舔啯著手指頭一邊央求姐姐道:“姐姐,別跳啦,咱倆玩 一會摸瞎子吧!”“不玩,”跳得滿頭大汗的姐姐沒好氣地搖晃著那個扎著兩根羊角辮的小腦 袋:“不玩,不玩,不跟你玩,你總玩賴,總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掀起毛 巾看我藏在哪裡啦,我不跟你玩!”“哼,不玩就不玩唄!”我氣鼓鼓地撲通一聲平展展地趴到地板上,然後又哧溜一聲像條泥鰍魚似的 鑽到了黑漆漆的、臟乎乎的床鋪底下.我瞪著眼睛以一個探險者非常專業的目光 在床鋪底下仔細地搜尋著,企盼著能夠找到一些可以尋開心的玩具。
我伸出手去在積滿灰土的地板上胡亂地摸索著,哦,這是什麼,***,這 不是媽媽早已穿開了幫的破皮鞋嗎,滾,一邊去吧。
嗯,這又是什麼,嗨,這不 是爸爸的游泳褲嗎?咦,爸爸的游泳褲咋扔到床鋪底下啦,休息日的時候,爸爸為了到湖裡去游 泳,曾經挖地三尺地找尋他的這條游泳褲,可是說什麼也沒找到,氣得他抓耳撓 腮,而媽媽則站在一旁興災樂禍地說道:“活該,找不到就別游去啦,游泳有什 么好玩的啊,難道你不知道,前幾天,三樓的老於是怎麼死的嗎?不就是因為游 泳淹死的嗎!”嘿嘿,我終於恍然大悟,這一定是媽媽乾的好事,為了阻止爸爸不再去湖裡 游泳而發生料想不到的意外事故,媽媽趁爸爸不注意,偷偷地把他的游泳褲塞到 了床鋪底下。
望著手中的游泳褲,我決定幫助媽媽繼續把爸爸的游泳褲隱藏下去,於是, 我咬了咬牙將手中的游泳褲狠狠地塞進了媽媽的那隻破皮鞋裡。
做完了這件事,我心滿意足地扭轉了一下身體,啪,我的腦袋不慎撞到了什 么東西,我調轉過頭捂著隱隱作痛的腦袋定睛一看,嗬嗬,在我的眼前非常意外 地擺放著一隻沉甸甸的大皮箱,我伸出手去輕輕地推了推,哇,好重啊,我按奈 住無比興奮的心情,悄悄地繞到大皮箱的後面,然後運足氣力雙手同時推動,嘩 啦一聲,大皮箱終於被我從床鋪底下給推了出來。
我興奮異常地從床鋪底下鑽了出來,一把掀開大皮箱,姐姐一臉驚愕地望著 我:“小弟,你又幹什麼呢,你又瞎翻騰個什麼啊,看把屋子折騰的,到處亂七 八糟的,等媽媽回來的時候,又得揍我啦!”我置姐姐的警告於不顧,尤如發現寶藏似的一頭撲到大皮箱上,這是什麼? 啊,原來是一本又一本印刷精美、裝幀考就的毛主席語錄,我對這些玩意絲毫不 感興趣,我一股腦將成堆的裹著紅塑料皮的、大小各異的紅寶書統統掀翻到地板 上,然後繼續在大皮箱里胡亂翻找。
哦,這又是什麼?這不是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照嗎,嘿嘿,爸爸年青的時候可 真英俊洒脫啊,梳著錚亮的大背頭,筆直挺括的中山裝上別著一支閃閃發光的英 雄金筆,而濃妝艷抹的媽媽則穿著一件光彩奪目的花旗袍無比溫順地依偎在爸爸 寬闊的肩膀上。
噹啷啷,嘩啦啦,我的手突然觸碰到一堆堅硬的什物,發出一陣清脆的響 聲,我低下頭去仔細地瞅了瞅,我的眼前頓時一亮,在大皮箱的最底層,擺放著 一枚又一枚造型優美、精雕細琢的毛主席像章。
姐姐也被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光芒四射的毛主席像章深深地吸引住,她俯 下身來輕輕地拿起一枚大如菜碟的毛主席像章,試圖掛在自己瘦弱的胸脯上,而 我則抓起一把鐵制的、瓷制的、玻璃制的、大小各異的像章一枚接著一枚地掛在 了胸前,繼爾又揀起一本紅通通的毛主席語錄,學著大人們的樣子,在屋子中央 非常賣力地揮舞著,同時又瘋狂地蹦跳起來:“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毛主 席萬萬歲!”姐姐握著那個菜碟似的大像章再次跳起了破皮筋:“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 歲,毛主席萬萬歲!”“……”“梆——,梆——,梆——,……”我與姐姐正跳得起勁,身後的暖氣管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隨即便發出一陣 緊似一陣的脆響,這是樓下那位長著白毛女般的頭髮,罵起人來咬牙切齒的小腳 老太太在發出抗議,嚴重抗議我和姐姐因蹦跳而震動了樓板從而攪醒了她的美 夢。
“梆——,梆——,梆——,……”“嗚——,嗚——,嗚——,……”聽到那剌耳的響聲,玩興正濃的姐姐先是茫然地一楞,繼爾便一臉無奈地撲 倒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絕望地抽涕起來:“嗚——,走廊不讓去,陽台不讓上, 皮筋也不讓跳,我還玩什麼啊,嗚——,嗚——,嗚——,……”走廊,哦,走廊,我突然想起來了,姐姐嗚咽之中擠出的這句話讓我立刻想 起了那條給我和整個宿舍樓里的小夥伴們帶來無窮快樂的大走廊,想起了我們終 日在鐵欄杆上猿猴般地爬上爬下的情景。
啊,好痛快啊,好快活啊。
可是現在 呢,我被媽媽無情地反鎖在屋子裡,過著度日如年的生活。
“姐姐,”我的胸前仍然掛滿可笑的像章默默地走進廚房,我抓起兩塊冷慢 頭又抱起了糖罐子,我悄悄地走到姐姐身旁:“姐姐,別哭啦,不讓跳就不跳 唄,來,咱們吃慢頭吧!”“不吃,不吃,我要跳,我要跳皮筋!”姐姐沖我發起了犟脾氣,我不再理 睬她,一個人坐到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啃起了硬如石塊的冷慢頭,然後又一勺接著 一勺地往嘴裡塞著涼冰冰的白砂糖。
“你就知道吃,吃,吃,你是豬哇!”看看天色漸漸黑沉下來,哭紅了眼睛 的姐姐機械地從地板上爬起來,她一邊整理著被壓得皺皺巴巴的衣服,一邊臉色 冷漠地教訓著我:“小弟,天快黑啦,媽媽快要下班啦,你還不趕快把這些東西 收拾起來,等媽媽回來,看你把家折騰這個樣子,不得揍死我啊!”“嗯,”我答應一聲,非常不情願地扔掉冷饅頭,然後慢吞吞地踱到大皮箱 旁,在姐姐的幫助下我顧頭不顧尾地將紅寶書和大像章胡亂塞回到大皮箱里。
“嘩啦”房門輕輕地響動起來,姐姐獃獃地說道:“媽媽回來啦!”……第二十八章我就這樣,與姐姐一起,終日被媽媽反鎖在屋子裡,糊裡糊塗地度過一個又 一個無聊的一天又一天,每天我都條件反射般地企盼著媽媽開啟房門時發出的, 嘩啦嘩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