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大死的,你給我聽著,……”媽媽一面擺弄著鑰匙串一面冷冷地對姐姐 說道:“現在外邊很亂,昨天半夜你沒聽見樓下到處都在打槍嗎?你們倆個可千 萬不能到陽台上去玩,聽到了沒有,嗯?外邊有什麼熱鬧也不能爬窗戶看,聽到 了嗎,嗯?”媽媽一邊說一邊用尖細的手指點了點我的腦袋瓜:“你要是敢出去看熱鬧, 一不小心就會被子彈打碎腦袋的。
你們自己在屋子裡好好地玩,餓了廚房裡有饅 頭!聽到了沒有,嗯?好啦,時間不早啦,我得上班去啦!”哼,媽媽,你說的倒是挺好聽的,你上的什麼班啊,學校早就停課了,學生 都在家裡悶著呢,這件事可是媽媽你自己親口跟我說啊,媽媽,你就明說得啦, 你不就是要參加什麼革委會,想成為積極分子,往上爬嗎!說完,媽媽拎起小皮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她開始準備鎖門啦。
“哎,×老師啊,我有點事,把林紅放到你家吧!”楊姨拉著林紅的手,對 媽媽說道,我頓時興奮起來,能夠與林紅反鎖在一間屋子裡,我多少還算有點幸 福感。
“行啊,來吧!”媽媽爽快地答道:“行啊,把他們都放在一起吧,這也是 個伴啊!”媽媽把林紅推進屋子裡,然後,咔嚓一聲,將房門緊緊地鎖死,末 了,她還非常讓我氣憤地輕輕的拽拉幾下大鎖頭,看看是否鎖緊。
“姐姐,”一分鐘也閑不住的林紅問姐姐道:“咱們玩點什麼啊,跳皮筋 吧!”“跳吧,跳吧,”我表示贊同,討好地把姐姐的皮筋拽出來遞到林紅的手 中:“你們玩跳皮筋吧,我來當裁判!”“不行,”姐姐不停地搖晃著腦袋:“不行,不行,樓下的老太太不讓跳, 一跳她就敲暖氣管,晚上下班的時候還要上來找媽媽告狀,然後媽媽就,就,就 打我!”“那,那,那咱們玩點什麼呢?”我突然興奮地提議道:“姐姐,咱們玩摸 瞎子吧!”說完,我已經將一條白毛巾握在了手心裡,我伸出右手沖著林紅嚷嚷 道:“來,黑黑白,誰輸就蒙誰的眼睛!”“去,”姐姐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白毛巾:“摸瞎子也不能玩,咱們在樓上到 處亂跑,樓下的老太太還得敲暖氣管子,晚上還得找媽媽告狀,我還得挨揍,感 情媽媽從來不打你啦!”“姐姐,”林紅掏出一把花花綠綠的塑料繩:“姐姐,咱們玩翻繩吧,這用 不著四處亂跑,不會驚動樓下那個老太太的!”“好哇,我最願意玩翻繩啦!”於是,我們三個人脫掉鞋子翻身上床緊緊地圍攏在一起,饒有興緻地玩起翻 塑料繩的遊戲,可是,我從來沒有玩過這種遊戲,做起來難免笨手笨腳,結果, 一次又一次地把塑料繩亂七八糟地糾纏在一起。
“你真笨!”林紅一邊吃力地整理著打了死結的塑料繩,一邊毫不留情地教 訓著我:“笨蛋,看你把這繩子弄成啥樣啦,不會翻就別瞎翻,一邊呆著去,看 我們是怎麼翻的!”“哼,”我不服氣地轉過身去,赤著腳跳到地板上:“不讓翻就不翻唄,誰 願意翻那破玩意咋的!”“哈哈哈,太好啦,你看,姐姐,這個圖案多好看啊!”“真漂亮,林紅,這是誰教給你的啊?”“媽媽,是媽媽,是媽媽昨天才教會我的!”“哇,又是一個漂亮圖形,咱們應該給它起個什麼名字呢!”“……”兩個小女孩越翻興緻越濃,完全沉浸在遊戲帶來的歡樂之中,她們你一言, 我一語,像兩隻無憂無慮的小燕子似的歡聲笑語著,四隻纖細靈巧的小手你來我 往地穿插著淡粉色的塑料繩,令人無法想像地變幻出一個又一個使我眼花繚亂、 羨慕不已的精美圖案。
羨慕之餘我又嫉妒起來,為了引起她們的注意,為了讓她們知道我的存在, 我決定作點什麼,可是,我又能作點什麼驚天動地之舉,才能引起她們的關注 呢?無意之中,我發獃的目光突然停滯在桌子上那台收音機上,我悄悄地擰動了 開關。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頓時,一股股強烈的、震耳欲聾的、發散著濃烈火藥味的、歇斯底里的、聲 撕力竭的吼叫聲以不可阻擋之勢在靜謐祥和的屋子裡,原子核分裂般地爆炸開 來,整個屋子劇烈地震顫著,窗框和門框yīn陽怪氣地吱吱亂叫著,強烈的聲浪呼 哧呼哧地撞擊著我的鼓膜,兩隻耳朵登時嗡嗡作響。
“哎呀,你幹什麼呢,還不快點閉了它!”林紅慌慌張張地扔掉塑料繩,兩 小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她皺著秀眉沖我大聲喝斥道:“快點閉了,我的耳朵都要 震聾了!”“你幹啥啊,是不是又想把樓下的老太太吵醒啊!”姐姐奮不顧身地跳下床 來,咔嚓一聲不容分說地關閉了發瘋般吼叫著的收音機。
“那,我玩點什麼啊!”我百無聊賴地嘀咕道:“你們玩翻繩,又不帶我, 那,我玩點什麼啊!”“玩打仗!”林紅跳下床來哧溜一聲跑到廚房裡拎起了一把大條帚:“來, 我陪你玩,咱們玩打仗!”“好哇,”我立刻樂得合不攏嘴:“好哇,好哇,我最願意玩打仗啦,誰跟 我一夥,林紅,你跟我一夥吧!”“哼,”林紅小嘴一撅:“想得美,誰跟你一夥啊,男孩跟男孩一夥,女孩 跟女孩一夥!”“可是,”我頓時傻了眼,整個屋子裡只有我一個男孩啊:“林紅,就我一 個男孩啊!”“那你就自己一夥吧,誰讓你願意玩打仗啦!”姐姐冷冷地說道。
“開始嘍,小心!”正當我感到勢單力孤之際,林紅手中的大條帚已經毫不 客氣地向我襲來,我手忙腳亂地躲避著。
我們三個人模仿起馬路上大人們天天玩的、十分剌激的、非常有趣的武鬥游 戲,林紅揮舞著大條帚,姐姐掄起了她的破皮筋,而我則操起了托布把,三個人 就這樣在屋子裡興緻勃勃地搞起了武鬥。
性格潑辣的林紅首先向我發起凌厲的攻勢,條帚把雨點般地落在我的頭上、 背部、胳膊上。
姐姐也不甘示弱,那重重地落在我脊背上的破皮筋,給我留下深 刻的印象。
望著心愛的林紅和尊敬的姐姐,我手中的托布把遲遲不肯揮舞過去,是啊, 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與女孩子一般見識,打女孩子算是什麼本事啊,想到此, 我舉著托布,僅僅招架著,決不回手,可是,兩個女孩卻絲毫也不領情,繼續猛 烈的攻擊著我。
漸漸地,我再也招架不住兩個女孩的強大攻勢,手中的武器——托布把被林 紅繳獲。
失去武器的我捂著腦袋落荒而逃,我慌不擇路地跑到了裡間屋,把床單 掛在晒衣繩上,然後抱著頭躲在後面,企圖以此抵擋住兩個小女孩的瘋狂進攻。
林紅很快就把床單挑落到地板上,已經無處躲藏的我,此時唯一的出路就是鑽到 床板底下去。
“你投降不投降!”此刻,林紅握著原本屬於我的武器,那隻長長的托布把 狠狠地指著我那冒汗的鼻子尖:“你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