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海調笑道:「賤貨,你想不到吧,劉明珍大人將你一文錢賣給了我,現在你就乖乖陪我去陝甘玩樂吧!」「哈哈哈!」旁邊的湘勇們哄堂大笑,指著洪宣嬌道,「這身價可真賤了,一文錢買顆白菜都怕是不成吧?」洪宣嬌跌跌撞撞,劉明珍這麼做,無疑是為了羞辱她,讓她自卑,但偏偏如此,她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就連面目醜陋,身有殘疾的人,也奴隸市場上也能賣個一二兩紋銀,她現在卻被以一文錢的價格輕易出賣了。
剛到船上,她不禁回頭往岸邊望了一眼,卻見到兩條熟悉的身影,正在對一個身穿清廷官服的人作揖。
「容發?采菱?」洪宣嬌不禁叫了出來。
「什麼?」楊明海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見章江門碼頭邊人山人海,也不知她究竟在瞧什麼。
等到洪宣嬌再想去找尋那兩條身影的已經不知去向,碼頭上只剩下那穿著官服的男人孤零零地站著,目光眺望著人影消失的方向。
「別看了,快進去,馬上要啟航了!」楊明海推著洪宣嬌進了船艙。
不一會兒,旗艦上有人在扯著嗓子大喊:「起錨,開航,目的地九江!」 57、租界2021年11月25日尖尖的船底犁開平靜的江面,水波像給每一條戰艦都插上了翅膀,嘩嘩作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拂曉的霧靄還沒有徹底散去,慘白色的江天連成一體,就像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一座高聳入雲的寶塔撥開雲霧,出現在江岸上。
在霧氣中,孤塔峙江,顯得有些悲涼。
漸漸的,塔下廊腰縵回,檐牙高啄的樓閣也跟著顯現出來。
傅善祥站在船頭,仰著臉呼吸著清晨帶著水氣的新鮮空氣,只有在這時,她才感覺自己是自由的,至少被她吸入體內的空氣是自由的,讓她能夠感受到久違的自由的魅力。
黃婉梨走到她的身邊,凝望著江岸上的那座寶塔,道:「姊姊,我們現在到了哪裡?」傅善祥道:「該是到九江城了吧!」黃婉梨道:「哦,原來這就是九江啊!想不到,白居易筆下,楓葉荻花秋瑟瑟的潯陽樓,竟如此雄偉壯觀!」傅善祥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你怕是從來沒到過九江吧?」黃婉梨道:「我父兄在時,對我管教甚嚴,莫說是江西了,就連金陵城都沒有踏出過一步!」傅善祥指著那樓和那塔道:「這是江天鎖鑰樓和回龍塔,潯陽樓還在前面呢!」就在兩人說話間,船艙里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朱南桂帶著一大幫湘勇撲到了船舷上,高舉著雙臂喊道:「九江到了!他媽的老子從南京一路憋在船艙里,屎都快憋出來了,這下終於可以上岸了!」樓船顯然放慢了速度,緩緩地在江面上航行。
傅善祥看到,回龍塔上有人在揮舞著旗幟,指揮他們的船隻在前面的港口靠岸。
船隊穿過晨霧,眼前的景色漸漸繁華起來,除了鎖江樓,黃婉梨很快就見到了她夢寐以求的潯陽樓,飛檐斗拱,和鎖江樓互成犄角之勢力。
她趴在船舷邊,靜靜地欣賞著這座她只在白居易筆下見到過的江南名樓,卻覺得怎麼也瞧不夠,恨不得下船親自遊走其中。
這個時候,他們的船隊已經航行得很慢,隨時準備拋錨登岸。
自從鴉片戰爭后,九江湓浦以東都被劃為了租界,英國人和日本人在那裡建起了怡和碼頭與日清碼頭,但這些碼頭都不能為湘勇所用,所以他們只能選擇自古以來的天然港口湓浦港內停靠,可是很顯然,楊岳斌已經先他們一步抵達九江,佔用了港口。
曾國藩只好令樓船互相接駁,在船舷上架起木橋,船上的湘勇依次跨橋而過,才能登岸。
傅善祥和黃婉梨互相攙扶著,隨著幾名湘勇一起搖搖晃晃地踏上岸邊,傅善祥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破敗亭子道:「你方才說的白樂天送客之處,便是那處的琵琶亭!」「走!別啰嗦,快跟上!」扶老二和申老三在後面推了一把正想去瞧個仔細的黃婉梨,強行把她趕著往前走。
「晚輩拜見曾大學士,別來無恙!」楊岳斌早已等在了岸邊,見曾國藩被蕭孚泗等人扶著,顫顫巍巍地下了船,急忙迎上來行禮。
「厚庵,沒想到,一轉眼的工夫,你已經成了江西總督啊!」曾國藩呵呵地笑著,慈眉善目。
可是在那些太平天國的俘虜們看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手上沾了那麼多人的鮮血,又如何能和聖人沾邊?楊岳斌也曾受過曾國藩的提攜,因此對他格外尊重,扶著他的手道:「此番老師平定長毛有功,想必朝廷必會重用!」曾國藩道:「厚庵,我只不過打下了南京城,幼逆卻是被你擒去的,朝廷斷也不會忘了你的!」楊岳斌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這次朝廷任我為陝甘總督,全力征剿回亂,想我本是擅長水戰,到了陝甘旱地,無用武之地,向朝廷幾番推辭,皆不準,實在有些為難啊!」「哈哈哈!」曾國藩笑道,「這有什麼難的?難不成,比太平天國那些長毛還要難對付么?」楊岳斌道:「老師此番回鄉,不知接下來有何打算?」曾國藩道:「長毛雖已平定,但中原捻亂仍是朝廷心頭大患。
回了鄉,便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征剿的對策,獻給朝廷!」說話間,兩人已帶著各自的隨從,越過甘棠湖,到了湓浦門。
因為有湓浦口這個天然港,而且從張官巷往西,都成了租界,所以平時位於最西面的湓浦門最為熱鬧。
而九江衙署,也設在臨近湓浦門的地方,緊挨著浪井。
大人們被知府請進了衙署內,進城的士兵臨時安置在南薰門附近的大校場和城中的北司軍營,而俘虜們無一例外,都被統一關押在八角石東面的小校場里。
一時間,小校場里人滿為患,有呼天搶地的,有抱頭痛哭的,喧囂成了一片。
傅善祥和黃婉梨本是手牽手一起走的,可一進小校場,卻被擁擠的人群撞散了,傅善祥連呼幾聲,都不得回應,只好尋了塊王凈的地面,抱著自己的雙膝席地而坐。
儘管湘勇們給僥倖活下來的俘虜都發了襖子,可是依舊單薄,被江風一吹,身上好像什麼都沒穿似的,凍得洪宣嬌簌簌發抖。
「姊姊,你怎的一個人坐在此處?」瘦小的黃婉梨突然出現在面前,她用力地擠開人群,把藏在懷裡的兩個熱氣騰騰的饅頭摸了出來。
傅善祥看著她手中的兩個饅頭,不禁吞了幾口口水,不禁問道:「你這是從哪來的?」黃婉梨把其中一個饅頭塞給傅善祥,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道:「湘勇們進九江城,知府陳景曾正在犒勞他們,見人就塞兩個大饅頭。
這是那申老三暗中塞給我的!」「哦?」傅善祥道,「看來,那個申老三對你不錯啊!」黃婉梨猛的用手肘頂了一下傅善祥,道:「姊姊,你可別說這樣的話,難道你忘了,他就是當初殺我父兄的兇手,我怎麼可能委身於他?更何況,他的臉被燙傷成那樣,夜裡見了,怕是要被噩夢嚇醒!」傅善祥伸出手臂,把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樣摟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道:「是啊,我知道你心中早已有了別的人……」這話雖然是為了安慰黃婉梨才說的,卻偏偏戳中了她自己心頭的痛楚,不禁又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