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的黃昏 - 第202節

在來刑場的路上,陳寶箴千叮嚀,萬囑咐,讓他留在土字街,免得被人認出,可李容發還是忍不住,偷偷地混進人群里來觀刑。
一個人苟且偷生,是如何容易?但要背負著負疚感活下去,卻是不易。
他還是不能忘記,自己曾是受過天王陛下冊封的忠二殿下,他的父親是為天國流盡最後一滴血的忠王李秀成,即便現在他什麼都做不了,卻還是想來法場送幼天王最後一程。
李容發跟在陳寶箴後面默默地走著,路過繩金塔的時候,卻看到塔內依然燈火通明,不由地仰頭望了一眼塔尖,卻什麼也看不到。
陳寶箴道:「處死了幼逆,藩台楊大人這幾天便要北上,到甘陝赴職,到時候本官會替你弄好令牌,出城送行!你便在那時,離開江西,永遠也不要回來!」「明白了,多謝大人!」南昌筷子巷口。
何震川已經醉倒在路邊,被剛剛觀刑回來的百姓當成流浪漢,奇怪地圍觀著他。
「喂,起來!」蘇元春擠開人群,走到他的身邊,抬腳在他的屁股上用力地踹了幾下。
「啊……蘇總兵!」何震川揉著惺忪的雙眼坐了起來。
「我讓你到嫁妝街去打酒,你倒好,自己醉倒在這裡了!」蘇元春埋怨地問道。
何震川頹廢地癱坐在地,雙手捂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不像李容發那麼有膽量,敢混跡在人群里去見幼天王最後一面,所以只能拿著蘇元春給他的銀兩,躲進筷子巷裡一醉方休。
從城外遷居、避難而來的百姓都聚集在筷子巷,因此這裡相對南昌其他地方而言,陌生人更多一些,才不會引人注目。
「好了,別像個女孩子一樣在這裡哭哭啼啼的,丟我們精毅營的臉!」蘇元春扶起何震川小聲道,「行刑已經結束,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快跟我回前營去,收拾一下!」何震川問:「蘇總兵,我們這是要去何處?」蘇元春道:「去湖南東安!」「啊?我們不是要去貴州和苗人打仗么?」「朝廷剛下的詔令,髮匪李世賢、汪海洋已經由閩入廣,意圖聯合那裡的天地會,盤踞廣東。
席大帥奉詔由西進改為南下,去那裡和髮匪打仗。
本來,大帥在外征戰多年,已有許多日子沒有回鄉探親了,正好趁著這次朝廷對貴州用兵之際,順道回一趟東安老家。
可誰知,兩廣兵禍又起,只能改變行程,入廣作戰。
他思念家中的妻兒,又脫不開身,特休書一封,令我攜信去湖南報個平安,再南下與大軍會合!」「哦……什麼時候動身?」「就今晚!我剛把老虎山的差事交接了,你速去收拾一番,隨我北上湖南!」「可是,」何震川道,「藩台楊大人不是過幾日也要返回湖南去嗎?我們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動身?」「楊制台去的長沙,我們去的是東安,不是一路的!」蘇元春說完,拽起何震川的衣裳,拖著醉醺醺的他便往前營而去。
繩金塔的寶頂下,洪宣嬌背靠著迴廊的扶欄,癱坐在地上。
法場上行刑了半天,她也被楊明海和劉明珍姦汙了半日,這會兒又是精疲力竭。
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折磨得神志恍惚,還是因為幼天王之死,讓她心如死灰。
楊明海划燃了洋火,叼著煙桿,深深地抽了一口。
芬芳甜膩的煙味瞬間在空氣里蔓延開來,隨著夜間的涼風,飄進洪宣嬌的鼻孔里。
「唔……」不知何時,洪宣嬌已經淚流滿面,大悲無聲,只是默默地往下掉著淚水。
楊明海看了她一眼,把煙嘴遞到她的口邊,道:「你們的陛下死了,是不是很悲傷?來,抽上一口,它會讓你忘記所有痛苦!」說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又接著道,「當初在九袱洲,老子被你們的炮子幾乎打斷了腿,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個月,全靠這福壽膏讓我撐了過來!」這一次,洪宣嬌不再抗拒,失神般地張開了嘴,含住煙桿,也深吸了一口。
果然,鴉片的甘甜能讓她變得更加麻木,忘記所有痛苦。
瞬間,好像所有的不適都消失了,快活被無限地放大,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的下體又開始變得酸澀難忍。
「還要嗎?」楊明海把手腕一抬,舉起煙桿問。
「嗯!」洪宣嬌似乎已經徹底迷戀上了鴉片的滋味,仰著淚流滿面的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幾天後,贛江沿岸。
楊岳斌的水師已經整裝待發,樓船布滿了江面。
他打算沿著贛江北上,和正趕往九江的曾國藩會合,然後一道返鄉。
劉明珍把楊明海送出了章江門,從章江門出去,便是贛江沿岸。
楊岳斌去陝甘赴任,只帶了彭楚漢和楊明海兩個總兵,因為陝、甘多旱,他的水師幾乎無用武之地,把這些人一起帶回昏暗裁撤,正好消了朝廷的猜忌之心。
劉明珍和楊明海一起坐在馬車上,他彎腰掀開窗帘,往外張望。
同樣被關在車廂里洪宣嬌看到馬車緩緩地駛過章江門城樓,看到了一片廢墟。
在王勃筆下落霞與孤鶩齊飛的滕王閣已經不復存在,早在那年太平軍圍攻南昌時,被城裡的提督江忠義堅壁清野時防火燒成了灰燼。
滕王閣旁的碼頭邊,戰艦星羅棋布,彩旗遮天蔽日。
劉明珍等馬車停穩了,一步躍下,對楊明海拱了拱手道:「楊兄,西出陽關無故人,我便送你到這裡了,咱們兄弟就此別過,來日後會有期!」楊明海也下了車,依依不捨地看著馬車,道:「這就……走了?」「當然,」劉明珍道,「左大人已經肅清了浙江境內的長毛,現正對福建用兵,我還要把黃土四那些人帶回去,聽候左大人發落呢!」「既然如此,那就此別過!」楊明海無奈地道。
劉明珍忽然噗地笑了出來,道:「我就知道,你定是舍不下車裡的那騷貨!今日你只要肯出錢,我便將她賣給你,如何?」楊明海道:「在楊大人麾下,兩袖清風,我怕是要不起你的價錢!」劉明珍道:「你都不問問我開什麼價,就怕出不起銀子了?你好歹也是一介總兵,能不能別這麼小器?」楊明海道:「那你出多少價錢?」劉明珍伸出一個手指。
楊明海驚了一跳,大聲道:「一百兩銀子?」劉明珍搖搖頭。
「土兩?」楊明海有些難以置信了,在棕帽巷的交易中,男丁一般開價在七八兩銀子上下,年輕的女子卻又土幾兩,料想像洪宣嬌身份特殊的,又在刑場上逃過死刑,少說也得二三土兩起價。
劉明珍卻詭異地笑道:「你給我一文錢罷了!」「一文錢?」楊明海感覺自己的耳朵好像出了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劉明珍攤攤手道:「沒錯,就是一文錢!反正,那老騷貨我已玩得膩了,帶在身邊,又怕被左大人責怪,倒不如陪著你去陝甘,也好隨時作樂!本來嘛,憑你我的交情,白送你也無妨,只是她乃是我費了好大心血才得手的,不讓你出點錢,我心裡不舒坦!」「哈哈哈!」楊明海果真掏出了一文錢,塞到劉明珍的手中,「兄弟,待我在陝甘平定回亂,回到湖南,到時一醉方休!」「保重!」劉明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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