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的黃昏 - 第170節

「好了,都別爭了,」蕭孚泗道,「大帥有言,洪逆地宮裡的財物,李將軍得五成,朱將軍得三成,剩餘的二成,便拿出來犒賞三軍。
如此安排,你們該不會有怨言吧?」既然是大帥所言,李臣典自然不敢有異議,朱洪章也是白白得了三成財物,心裡自也願意,便都點了點頭。
李臣典轉過身,對傅善祥使了個眼色,讓她急忙將地宮裡的斑蝥春藥都收好了,免得朱洪章看見,也想來侵佔。
傅善祥何等機靈,很快就明白了李臣典的意思,當即把幾名湘勇拉來,開始七手八腳地往麻袋裡裝那些瓶瓶罐罐。
從天京城裡劫來的財物,已足夠李臣典祖孫後代幾輩子享用不盡了,地宮裡的財寶雖然豐厚,但此刻對他而言,更重要的還是他在軍中的威信。
打仗時,他可以靠英勇殺敵來賺取威信,可現在戰事已經結束,人人都想著衣錦還鄉,他也不例外,在軍中的最後這些時日里,他可不想因為自己身體方面的原因而輸給朱洪章那個貴州佬,有損他的英名。
所以在他看來,斑蝥春藥比金銀財帛更讓他動心。
傅善祥忽然覺得這些湘勇有些可憐,竟要靠藥物來維持他們所謂的可憐名聲。
可是轉念想想,又有哪個男人不是這樣呢?老天王還在世時,已是風燭殘年的身子,同樣也大量服用春藥,才能堪堪撐住他的身子,讓他每天晚上都能一柱擎天,享受人間極樂。
可過度的縱慾,總會傷人根本,年邁的洪秀全之死,也不可不和那些藥物有關。
李臣典、朱洪章暫時罷手,開始一車車地往地宮外運財物,送往停靠在九袱洲和棉花堤的大船上。
攻破天京,肅清了城內的殘匪,為了避免皇上猜忌,狡猾的曾國藩兄弟一面商量裁員,一面急匆匆地要從南京城裡撤出,免得朝廷稱他養兵自重。
蕭孚泗勸阻了李臣典和朱洪章之間的械鬥,回臨時搭建起來的撫署復命。
曾國藩正低著頭在寫字,他的書法名滿天下,正和他此時在政界、軍界的名聲一般,在行軍打仗之餘,他分外醉心於書法,只要一空下來,就不停地揮毫潑墨。
「大人,末將不辱使命,已經勸和了朱將軍和李將軍!」蕭孚泗立在堂下道。
曾國藩頭也不抬,淡淡地道:「你進到洪逆的地宮裡去了?」「是!」「裡頭財寶幾何?」「不可勝數!」「是何人把地宮的秘密供出來的?」蕭孚泗道:「是那髮匪的女狀元傅善祥!」曾國藩擱下筆,抬頭看了蕭孚泗一眼,道:「這個女人可不簡單啊!」「沒錯,」蕭孚泗的眼中彷佛也流露出一絲嚮往,道,「能中了女科狀元的,古往今來,還是第一人!」曾國藩道:「我不是說這個……信卿啊,你仔細想想,我們進南京已經幾個月了,拷問了無數長毛,殺了也不知多少,可就是沒人開口說出地宮的秘密,你道是為何?」蕭孚泗道:「這些髮匪骨頭都很硬,尋常手段撬不開他們的嘴!」「不!」曾國藩搖搖頭道,「我倒不是這麼覺得!這麼多人同時緘口,生死不懼,並非是他們真的不肯說,很有可能,是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那個秘密!只是那女狀元早不說,晚不說,此番已經快把南京城裡的長毛都殺王凈了,她才突然說出來,意欲何為?」蕭孚泗想了想,陡然失色,驚道:「大人,你的意思……莫不是懷疑傅善祥故意挑起朱將軍和李將軍的矛盾,讓他們自相殘殺?」曾國藩微笑著看了看他,搖頭不語。
蕭孚泗憤然道:「若真如此,末將這就去一刀宰了她!」「信卿,」曾國藩擺擺手,「不急!這個女人很是有趣,老夫倒是想看看,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哦,對了,江西巡撫老楊那邊,這幾日可有什麼消息?」蕭孚泗道:「昨日傳來的戰報,長毛已經越過鉛山縣城和饒州府,往南逃竄,左制台的悍將劉明珍、王德榜和精毅營的席寶田大帥各分左右兩路,尾隨夾擊!」「看來,幼逆也離復亡不遠了!」彷佛什麼事都在這老狐狸的算計之中,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信卿,你派個人去江西,和老楊約個日子,待吾軍順江而上,在九江江面會兵,一道返鄉!順便,你把前幾日朱洪章送過來的那些金銀當做賀禮,一道送去!」「賀禮?」蕭孚泗不解地問。
曾國藩道:「難道你沒聽說,老楊已被聖上冊封為甘陝總督,待平定了江西的匪亂之後,不日便要北上任職,和那裡的回匪打仗去了!」蕭孚泗道:「大人,也不知朝廷的西太后是怎麼想的,楊撫台極擅水戰,到了甘陝之地,大漠戈壁,旱地千里,怕是無用武之地!」「哈哈!」曾國藩坐在太師椅上,身子往後靠了靠,擺出一副舒適的姿勢,「甘陝回亂,遍地狼煙,換何人前去,都怕是很難收拾。
而且,老夫聽聞,在新疆一帶,正有另外一股勢力滲透進來,策應回匪,讓老楊先去探探虛實,何嘗不可?」朱洪章站在棉花堤上,望著布滿江面的一艘艘巍峨的樓船,悶悶不樂。
冷靜下來的他忽然發現,自己和李臣典王了一架之後,無異於把整個湘勇都得罪了,他這個貴州佬怕是很難再軍中立足。
只是,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怎麼會到那地宮裡去的?料想黃婉梨那丫頭片子也沒那麼大的狗膽,竟敢調撥他和李臣典之間的關係。
「將軍,財物已經裝船完畢,江上風大,還請速速回營房休息!」朱南桂在身邊道。
朱洪章一直到最後一車金銀拉進大船,這才安心地轉身離開,騎著馬從儀鳳門回到南京城裡。
王師收復后的城池依然蕭條,彷佛和長毛治下的天京並沒有太多起色,他夢寐以求的百姓夾道歡迎的場面,始終也沒見到。
那些麻木的人啊,似乎對改朝換代的大事一丁點兒也不關心。
此時黃昏已過,天色越來越暗,幾乎已經變成空城的南京,顯得有些阻森森的,直到朱洪章穿過儀鳳門走了很久,身後江濤拍岸的聲響依然此起彼落,不停地傳到他的耳中。
船舷和船舷之間被浪花擠得吱吱作響的聲音聽得他腦後陣陣發涼。
突然,朱洪章停下腳步,轉頭問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朱南桂道:「咦?莫不是我聽差了,總覺得那邊有哭聲隱隱傳來!」朱南桂想了想,急忙回稟道:「將軍,前頭不遠,便是關著長毛一眾幼王的所在!那幾個孩子,想必是遭不了這份罪,成天哭哭啼啼,好不煩人。
昨日,聽說還哭死了一個,是叫洪釪元的孩子,讓幾名湘軍的兄弟將屍首抬去了龍脖子山下,和幾個剛剛處死的長毛一起火化了!」「哦?」朱洪章道,「那幾個幼逆還沒被處死嗎?」朱南桂道:「將軍,末將聽說,是那女狀元下跪求情,讓李臣典饒了他們一命,這才使他們活到了今日!」「又是那女狀元!」朱洪章道,「走,咱們過去看看!」太平天國的幼王們被關押在一間傾頹了一般的破屋子裡,四面漏風,和別的俘虜不同,因為他們身份特殊,雖然年紀小,但有些甚至還是當初在真神聖大殿和榮光殿里議事的人物,若稍有閃失,讓他們走脫了,恐怕誰也吃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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