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總算說到了鳳凰寨的男人為什麼要把龜頭吊起來:這是一種禮節,就如十七世紀那些帆纜戰艦鳴禮炮。
一條船向另一條船表示友好,把裝好的炮都放掉,含義是:我不會用這些炮來打你。
紅土山坡上的男人把自己的龜頭吊了起來,意在向對方表示,我不會用這東西來侵犯你。
當然,放掉的炮可以再裝上,吊起的龜頭業可以放下來,但總是在表示了禮節之後。
因為此地有一種上古的氣氛,所以男人們對自己的龜頭也是潦草行事,隨便的一弔;它也就死氣沉沉地呆在那裡,像一條死掉多年、泡在福爾馬林里的老鯰魚。
因為是大地方來的人,薛嵩對“就便器材”甚是考究,每天晚上都要砍一節嫩竹,把它破成一束竹條浸到水塘里,使之更加柔軟。
這東西是一次性使用,撒尿或做愛時解下來,就要換一根新的。
在家裡時,薛嵩總是拿著那捆竹條,行坐皆不離手。
出門時,他把它掛在鐵槍上。
用這種篾條吊著,它顯得多少有點生氣,雖然依然像條老鯰魚,但死後的時間短了一些。
後來他就用這束竹條抽了那小妓女的脊背。
經過漫長的一天,竹條只剩了三四根,抽起人來特別疼。
那女孩挨了一下,抽搐著從樹榦上揚起頭來,說道:薛嵩!真狠哪你。
這使薛嵩感到不好意思,差點把竹條扔掉,去揀根別人用過的柳條。
但轉念一想:我是為了她好,就繼續用竹條抽下去。
又抽了三四下,才走到一旁,把她讓給別人。
這個女孩子面朝大樹站著,雙臂環抱著大樹,手腕用就便器材捆在一起。
這個就便器材是一把青蘆葦,擰成繩子狀;捆婦女兒童可以,捆男人就把不牢。
在大樹底下,有裸出地面的樹根,還有青苔細泥。
那女孩在樹根和青苔上踱步,裝似在健身自行車上或跑步機上鍛煉身體。
薛嵩看著這一切,沉思著,忽然用竹條在自己腿上抽了一下──這種疼痛雖然厲害,但還不是無法忍受。
然後他放了心,覺得自己還不算過分。
如果我說,薛嵩在構思一篇名為“以就便器材刑責違紀人員的若干體會”的軍事論文,就未免過分;但他的確是在想著一些什麼;這如我也在考慮《中華男子性器考》應該怎麼寫…… 後來有個兵報告說:打完了!還干點啥?薛嵩說:放了她!人們把她放開,她的手腕上有兩條綠色的環形。
她想到山澗里洗去,但別人勸止到:別去。
著了水露,傷口要化膿。
其實也沒有什麼傷口,但總要這麼一說來表示關心。
所以她就用麻紗手絹蘸了樹葉上的露水,揩去了手腕上的綠印。
此時她的大腿、腹部還有乳房上滿是青苔和樹皮;有個兵從地下拔了一把羊鬍子草,幫她把這些擦去。
她很快接過了那把草,說道:謝謝。
自己來。
總而言之,在她走到火堆邊上自己座位上之前,很是忙碌了一陣,這個女孩是忙碌的中心。
這種忙碌帶有一點駕輕就熟的意味。
此時薛嵩孤零零地坐在火堆邊上,體會到了作為將帥和領袖的寂寞,心裡默默地想道:我又把她揍了一頓。
這樣,這一章就有了一個灰色的開始。
接下去她還要灰得更厲害。
那天晚上,薛嵩揍著小妓女,心裡卻在想著老妓女。
每抽一下,他都把頭轉向老妓女的木板房,想要看出她是否坐在紙門後面,透過門縫看這件事;單因為天色已暗,那房子里又沒有點燈,所以他瞪得眼睛都要瞎了,還是什麼都沒看見。
如前所述,在鳳凰寨的中心,有座夯土而成的平台。
需要說明的是,這座高台的四周有卵石砌成的護坡,以防它被雨水淋垮;台上有座木板房,用樹皮做房頂。
樹皮上早已生了青苔,正在長出青草來,在木板房子里住了一個妓女,或年老或年輕,或敬業或不敬業,或把男人叫作“官人”、“大人”,或叫作“喂,你!”。
這是個矛盾,所以在鳳凰寨里,實際上有兩個妓女──這麼大的寨子,只有一個營妓是不夠的。
這就是說,寨里有兩座木板房子、兩個夯土的平台,並肩而立。
這樣解決矛盾,可稱為高明。
在這兩座房子後面,有兩個不同的花園,前一個妓女的園子里,有碎石鋪成的小路,有一座小小的圓形水池,裡面栽了一蓬印度睡蓮。
在長安城裡,可以買到印度睡蓮的種子,但要把它遙迢地帶來。
除了小徑和水池,所有的地面都鋪上了砂子,以抑制雜草。
特別要指出的是,花園的一角有一口深不可測的枯井,為了防止井壁坍塌,還用石塊砌住了,枯井上鋪了一塊有洞的厚木板,厚木板四面是個薄板釘成的小亭子。
你可能已經想到,這是一種衛生設備,直言不諱地說,這是一個廁所。
那位老妓女在其中便溺之時,可以聽到地下遙遠的回聲。
花園裡當然還種了些花草,但已經不重要,總之,那老妓女得暇時,就收拾這座花園。
而那位年輕姑娘的後園里長滿了野芭蕉、高過頭頂的茅草、亂麻桿、旱蘆葦等等,有時她興之所至,就拿刀來砍一砍,砍得東一片、西一片,亂七八糟。
更可怕的是她在這後園亂草里屙野屎。
離後園較遠處,有一棵筆直的木菠蘿樹,看來有三五十歲,長得非常之高。
有一根藤子,或者是樹皮繩,橫跨荒園,一頭拴在樹榦分岔處,另一頭拴在屋柱上。
樹上有個藤兜,只要沒有人來,那女孩就順著藤子爬到藤兜里睡懶覺。
對於這種區別,手稿里有種合理的解釋:老妓女是先來的,在她到來之前,寨中並無妓女。
薛嵩督率手下人等修好了房子,並且認真建了一座花園,迎接她的到來。
小妓女是後來的,此時薛嵩等人已修了一座花園,有點怠倦。
除此之外,他們是在老妓女的監視之下修築房舍,太用心會有喜新厭舊的罪名。
總而言之,先到或後到鳳凰寨,待遇就會有些區別。
當然,你若說我在影射先到或後到人世上,待遇會有區別,我也沒有意見,因為一部小說在影射什麼,作者並不知道。
那天晚上因為不敬業而受責的是小妓女,但是薛嵩執意要把她綁到老妓女門前的樹上抽。
這說明,薛嵩還有更深的用意。
手稿中說,薛嵩他們打那女孩子的原因是:她剃了頭,裝了假頭套。
在這座寨子里,隨便剃頭是犯了營規。
但那個老妓女也剃了頭,就沒人打她。
他們打過了那女孩,又把她放開,讓她坐在火堆邊上。
過了一些時候,她疼也疼過了、哭也哭過了,心情有所好轉,就說:喂,你們!誰想玩玩?在座的有不少人有這種心情,就把目光投向薛嵩。
薛嵩想,我沒有理由反對,就點了點頭。
於是一個大兵轉過身來,把后腰上竹篾條的扣對準她,說道:“解開!”那女孩伸手去解,忽而又把手撤回來,在她背上猛擊一下道:你剛還打過我哪!我幹嘛要給你“解開”!薛嵩暗暗搖頭,從火堆邊上走開,心裡想著:這女孩被打得還遠遠不夠;但他對打她已經厭煩了。
不久之前,我在醫院裡從電視上看到一部舊紀錄片。
裡面演到二戰結束后。
法國人怎麼懲辦和德國兵來往的法國姑娘──你可能已經知道了,他們把她們的頭髮剃光──在屋檐下有一把椅子,那些女孩子輪流坐上去,低下頭來。
坐上去之前是一些少女,站起來時就變成了成年的婦人。
颳得發青的頭皮比如雲的烏髮顯得更成熟,帶有更深的淫蕩之意──那些女孩子全都很沉著地面對理髮師的推子和攝影機,那樣子彷彿是說:既然需要剃我們的頭髮,那就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