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時代之萬壽寺-王小波 - 第34節

在鳳凰寨里,薛嵩發生了很多變化,小妓女卻始終如一,總是笑嘻嘻地走來走去。
見到男人,就屈起右手的中指,隨手一彈,彈到他的龜頭上,就算打過了招呼。
這一指彈到了薛嵩的龜頭上,他才會猛醒,注視著那小妓女,說道:晚上我去看你。
那女孩就趕回家去,收拾房子,準備茶水,用一塊橘子皮把牙齒擦得潔白如玉。
然後就坐下等待薛嵩,但薛嵩總是不來。
一直要等到過了一個星期才會來,坐在走廊說:我紅線答應過前天晚上來看你。
要是別的女人,準會用髒水潑他,但小妓女不會。
只要薛嵩來了,她就滿足了。
過去的薛嵩還有種傻呵呵的勁頭,一心要在湘西做一番事業。
在旅途中,他一直在設計未來的鳳凰城,做了很多模型。
有一個是銅的,他假設當地多銅,所以以為鳳凰寨要用銅來製作。
假如純用銅太耗費,就用石塊建造牆壁,用銅水來勾縫。
另一個模型是鐵的。
有一些鳳凰寨是一組高高的塔樓,這些塔樓要用花崗石建造。
另一些鳳凰寨是一組四方形的碉樓,這些碉樓要用石灰岩來建造。
最平淡無奇的設計是一片楠木的樓房,所有的木料都要在明礬水裡泡過,可以防火。
到了地方一看,這裡只是一片瘠薄的紅土地,什麼都不出產,還在鬧白蟻。
鳳凰寨未經建造時是一片雜樹和竹子的林子,建造之後仍是這樣的林子。
但這沒有掃薛嵩的興,他說:好啊,好啊。
我們有了一座生態城市了。
他拿出工具,給大家建造生態房屋。
這種工作也讓他心滿意足。
棕色皮膚,小手小腳,這是我表弟小時的模樣。
至於他的男根什麼樣子,我卻沒有見過。
這該去問我的表弟媳。
過去的薛嵩還有種傻呵呵的勁頭,一心要在湘西做一番事業。
在旅途中,他一直在設計未來的鳳凰城,做了很多模型。
有一個是銅的,他假設當地多銅,所以以為鳳凰寨要用銅來製作。
假如純用銅太耗費,就用石塊建造牆壁,用銅水來勾縫。
另一個模型是鐵的。
有一些鳳凰寨是一組高高的塔樓,這些塔樓要用花崗石建造。
另一些鳳凰寨是一組四方形的碉樓,這些碉樓要用石灰岩來建造。
最平淡無奇的設計是一片楠木的樓房,所有的木料都要在明礬水裡泡過,可以防火。
到了地方一看,這裡只是一片瘠薄的紅土地,什麼都不出產,還在鬧白蟻。
鳳凰寨未經建造時是一片雜樹和竹子的林子,建造之後仍是這樣的林子。
但這沒有掃薛嵩的興,他說:好啊,好啊。
我們有了一座生態城市了。
他拿出工具,給大家建造生態房屋。
這種工作也讓他心滿意足。
棕色皮膚,小手小腳,這是我表弟小時的模樣。
至於他的男根什麼樣子,我卻沒有見過。
這該去問我的表弟媳。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說到那些藍色的刺客怎樣行刺──這些刺客都屬於學院派。
在一個藍色的夜裡,趁著黃色的月光,他們摸進薛嵩的院子;也就是說,走進了一位自由派能工巧匠的內心。
開頭,他們走在鋪著黃色砂石的小徑上,兩面是黑色的樹林。
後來就看到一堵厚木板釘成的牆。
這些木板都刨過、打磨過,用榫頭連接,在月光下像一堵磨磚對縫的牆。
這本是一種工藝上的奇迹,但是出於自由派之手,就不值得讚美。
中間是一兩扇木頭門。
在這座門前,刺客們屏住了呼吸。
他們排成兩排,握緊了手中的兵器,讓一位有專長的同夥從中過去,去撬那扇門。
對付這種門有很多方法,一種是用刀尖從門縫裡插進去,把門閘撥開。
但這個方法不能用,兩個門扇對得很緊,簡直沒有縫。
另一種是用鐵棍把門扇從框上摘下來。
這一手也不能用,因為門安得很結實。
第三種辦法要用千斤頂,但沒有帶。
第四種方法是用火燒,但會驚動薛嵩。
這位刺客因此花了些時間……後來他低聲叫道:他媽的。
因為這門既沒有鎖,也沒有反插住,一推就開了。
在這座門裡,是一道厚木板鋪成的小徑,小徑像棧道一樣有雙桁架支撐。
那些刺客就像一隊夜間在水邊覓食的鷺鷥,行走在小徑上。
在小徑盡頭,又是一道竹籬笆牆,有一座竹板門。
吸取了上回的教訓,走在前面的刺客徑直去推門。
那門“呀”的一聲開了。
有感於這個聲音,刺客頭子發出一道口令:“往後傳,悄聲”。
這句話就朝後傳去,越傳聲音越大,到最後簡直就像叫喊。
如果複述頭頭的聲音不大,就顯不出頭頭的威嚴。
刺客頭子對手下人的喧囂不滿,就又傳出一道口令:“誰敢高聲就宰了他!”但手下人有感於這道命令的威嚴,就更大聲地複述著,把半個鳳凰寨的人都吵起來了。
刺客頭子在狂怒中吼道:操你媽,都閉嘴!這句罵人話被數十人同聲複述,隆隆地滾過了夜空。
然後,這些小人物又因為辱罵了領導而自行掌嘴。
學院派可能不是這樣粗鄙,但我只能這樣來寫。
因為如你所知,我沒當過學院派。
後來他們又走過了圓竹子紮成的小徑,這條路就像一道鄉間的小橋。
小橋的盡頭是一道草扎的牆,像草房的屋頂一樣;有草排做成的門。
門后的小路用蘆花和草穗鋪成,走在上面很舒服。
然後又出現了木頭牆和木頭門……有一位刺客抱怨道:娘的,這麼多的門。
對此,我有一種解釋:作為一位能工巧匠,薛嵩喜歡造門,而且常常忘記自己已經造了多少門,鋪設了多少小徑,所以他家裡有無數的門和小徑。
還有一種解釋是:薛嵩的院子里一共只有三道門,三條小徑。
一條是進來的路,一條是家裡的路,還有一條是出去的路。
這些刺客沒有走對,正在他院里轉圈子。
按照前一種解釋,那些刺客應該耐著性子穿過所有的門,走完全部小徑;這些刺客就在做這件事──這樣的夜間漫步很有趣,但迷了路就不好了。
現在的情形就很像迷了路,所以他們也懷疑后一種解釋可能成真;所以一面走,一面在路邊上搜索,終於在黑暗的林間看到了一座房子的輪廓。
有一件事情必須提到,那就是月光比日光短命得多。
他們出來時,到處是黃色的月光,現在一點也沒有了,藍色的夜變成了黑色的。
還有一件事必須提到:在夜裡,路上比別的地方明亮,所以一定要走路。
總而言之,那些刺客發現了路邊有座房子,就把它團團圍住,沖了進去,然後就驚呆了。
只見在黑暗中有一對眼睛,發著藍色的晶光;眼睛中間的距離足有一尺多。
那間房子里充滿了腐草的氣味。
有人不禁讚歎道:我的媽,紅線原來是這樣。
但是刺客頭子很鎮定,他說了一聲:我們走,就領頭退了出去。
他手下的人問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難道我們不殺紅線了?他就感到很氣憤,還覺得手下人太笨。
他是對的。
大家早就該明白,剛才衝進了牛棚,所看到的是水牛的眼睛。
假如紅線的眼睛是這個樣子,那就難以匹敵;照人的尺寸來衡量,長這樣眼睛的人身高大概有三丈八尺,眼珠子有碗口大;還不知是誰殺誰呢。
後來他們又衝進了豬圈、雞窩和鴨棚,到處都找不到紅線,也找不到薛嵩。
後來衝進了土蜂窩,被螫了一頓,就這樣回來了。
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薛嵩和紅線到哪裡去了。
有一種解釋是這樣的:他們哪裡都沒去,就住在大家的頭頂上。
薛嵩造了一座高腳房子,支撐在一些柱子上。
那條竹子小徑就從高腳房底下蜿蜒通過。
那些刺客倒是發現了一些柱子,但是以為它們是樹。
這房子在白天很容易看到,到了夜裡就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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