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跑去告訴紅線薛嵩造了個籠子,還補充道:看樣子他想把你關在裡面,一輩子都不放出來。
紅線有點緊張,臉色發白,小聲地說道:他敢!告訴她這件事的人說:有什麼他不敢幹的事?你還是快點跑了吧。
然後,這個人看到紅線表現出猶豫的神情,感到很滿意。
這是早上發生的事。
到了中午,紅線就潛入薛嵩的後院,看他做的活。
結果發現那座籠子比她預料的還要大,立在草棚里,像一個高檔傢具。
在籠子的四周還搭了架子,薛嵩在架子上忙上忙下,做著最後的拋光工作。
在籠子後面,還殘留著最後一堵牆,上面掛著好幾具木枷,還有數不清的棍棒。
紅線大聲說道:好哇!你居然這樣的算計我!薛嵩略感羞愧,但還可以用勤奮工作來掩飾。
此時還有兩根籠柱沒有裝上,紅線就從空檔中鑽進籠子里。
如前所述,籠子里有一條長凳,這凳子異常的寬,所以說是張床也可以,上面鋪著棕織的毯子。
紅線就躺到長凳上,雙手向後攀住柱子,說道:這裡面不壞呀。
好吧,你就把我關起來吧。
但上廁所時你可要放我出來呀。
薛嵩聽了倒是一愣,他根本就沒打算把紅線常關在籠子里。
他把牆打掉,是想給這籠子裝車輪。
總而言之,這囚籠只是囚車的一部分,不是永久的居室。
愣過樂以後,薛嵩想到:既然人家提了出來,就得加以考慮,給這籠子裝個活門。
但到底裝在哪裡,只有在籠裡面能看清。
所以他叫紅線出來,自己鑽到籠里,上下左右的張望。
而紅線在外面溜溜答答,抄起一具木枷,往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說,好哇薛嵩,這種東西你也好意思做。
薛嵩的臉又紅了一下。
他沒有回答。
後來紅線就幫薛嵩幹活──幫他造那些打自己、關自己、約束自己的東西。
孩子畢竟是孩子,就是貪玩,也不看看玩的是什麼。
有了兩個人,工程的進度就加快了。
但直到故事開始的時候,這囚車還沒有完工,但已在安裝抽水馬桶。
薛嵩給紅線做了一張很大的梳妝台,台上裝了一面鍍銀的銅鏡,引得全鳳凰寨的人都來看。
有人說,薛嵩對紅線真好。
也有人說,薛嵩太過奢華,要遭報應。
第四章 第二節 在故事開始時,我提到有個刺客(一個亮麗的女人)來刺殺薛嵩。
據說此人在設計狙殺計劃、設伏、潛入等等方面,常有極出色的構思,只是在砍那一刀時有點笨手笨腳;所以沒有殺死過一個人。
她也沒能殺死薛嵩,只砍掉了他半個耳朵。
還有一種說法是,這個女人的目標根本就不是薛嵩,而是紅線。
只是因為被薛嵩看到,才不得不砍了他一刀。
後來她再次潛入薛嵩的竹樓,這回不夠幸運,被紅線放倒了。
這件事很簡單:紅線悄悄跟在她身後,拿起敲腦袋的棍子(這種東西這裡多得很)給了她一下,就把她打暈了。
等到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木頭枷住,躺倒在地上,身前坐了一個橄欖色的女孩子,脖子上系著一條紅帶子,坐在綠色的芭蕉葉上。
這女孩吃著青里透黃的野櫻桃,把核到處亂吐,甚至吐到了她身上;並且說:我是紅線,薛嵩是我男人。
那女刺客蜷起身子,搖搖腦袋,說道:糟糕。
她記得自己挨了一悶棍,覺得自己應該感到頭暈,後腦也該感到疼痛,但實際上卻不是,因為那個棍子做得很好──這個故事因此又要重新開始了。
但在開始之前,應該談談這囚車為什麼沒完工。
照薛嵩原來的構思,完成了囚籠就算完成了囚車的主體部分。
但後來發現不是這樣,主體部分是那對車輪。
籠子這樣大,車輪也不能小。
按薛嵩的意見,車輪該用柚木製造;但木材不夠了,又要上山砍樹。
但紅線以為鐵制的車輪更好。
經過爭論,紅線的意見佔了上風,於是他們就打造輪輻、車軸,還有其它的零件。
做到一半,忽然想到連輪帶籠,這車已是個龐然大物,有兩層樓高,用水牛來拖恐怕拖不動。
於是又想到,由此向南不過數百里,山裡就有野象出沒。
在打造車輪的同時,他們又在討論捕、訓、餵養大象的事。
他們做事的方式有點亂糟糟,就像我這個故事。
但是可以像這樣亂糟糟的做事,又是多麼好啊。
在這個亂糟糟的故事裡,我又看到了我自己。
我行動遲緩,頭腦混亂,做事沒有次序。
有時候沒開鎖就想拉開抽屜,有時沒揭鍋蓋就往裡倒米。
但那個自稱是我妻子的女人並不因此而嫌棄我。
現在就是這樣,我亂拔了一陣抽屜,感到精疲力盡,就坐下來,指著它說:抽屜打不開。
她走過來,擰動鑰匙,然後說,拉吧──抽屜應手而開。
我只好說:謝謝。
你幫我大忙了。
這是由衷的,因為剛才我已經想到了斧子。
她從我身邊走開,說:你這都是故意的。
我問:為什麼呢?她說:你想試試我到底是不是你老婆。
這就是說,我故意顛三倒四。
假如她不是我老婆,就會感到不耐煩;假如是我老婆,就不會這樣。
所以,結論是:她是我老婆,雖然我自己想不起來了……她想得是有道理的。
我說: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她又折了回來,一把摟住我的頭,把它壓在自己的乳房上,說道:你真逗……我愛你。
然後把我放開,一本正經地走開。
這件事的含義我是明白的:不是我老婆的女人,不會把我的頭壓在自己乳房上。
所以,結論還是:她是我老婆。
不會有別的結論了。
白天的結論總是這樣。
晚上則相反。
按夫妻應有的方式親近過之後,我虔誠地問:我沒有弄疼你吧?你還沒有討厭我吧?回答是:討厭!你閉嘴!這不像是夫妻相處的方式。
因為有晚上,我已經徹底糊塗了。
我的故事又可以從新開始道:某年某月某日,在鳳凰寨、薛嵩家的後院里,那個亮麗的女刺客坐在一捆稻草上,手腳各有一道木枷鎖住。
她的身體白皙,透著一點淡紫色。
紅線站在她面前,覺得這個身體好看,就凝視著她。
這使她感到羞澀,就把手枷架在膝蓋上,稍微遮住一點;環顧四周,所見到的都是莊嚴厚重的刑具,密密麻麻。
身為刺客,失手被擒后總會來到某個可怕的地方,她有這種思想準備。
但她依然不知人間何世。
同時,因為這個刺客的到來,紅線和薛嵩生活的進程也中斷了……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故事會把我引向何處。
我的故事從紅線面對那個女刺客時重新開始。
她對她有樂好感,就說:來,我帶你看看我們的房子。
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招待客人,都從領他看房子開始。
那個女刺客艱難地站了起來,看著自己腳上的木枷,說道:我走不動呀。
紅線卻說:走走試試。
然後女刺客就發現,那個木枷看似一體,實際上分成左右兩個部分,而且這兩部分之間可以滑動,互相可以錯開達四分之三左右……總而言之,帶著它可以走,只是跑不掉。
那刺客不禁讚美道:很巧妙。
紅線很喜歡聽到這樣的話,她又說:你還不知道,手也可以動的。
於是刺客就發現,手上的枷也是兩部分合成,中間用軸連接,可以轉動,戴著它可以掏耳朵、擤鼻子,甚至可以搔首弄姿。
這些東西和別的刑具頗有不同,其中不僅包含了嚴酷,還有溫柔。
刺客因此而詫異。
這使紅線大為得意,就加上一句:這可是我的東西。
借給你戴戴。
那刺客明白這是小孩心性,所以笑笑說:是。
是。
我知道。
這使紅線更加喜歡她了。
她引她在四處走了一遭,看了竹樓,但更多的是在看她和薛嵩共同製造的東西。
特別是看那座未完工的囚車。
在那個深棕色的龐然大物襯托下,那個女人顯得更加出色。
看完了這些東西,她回到那堆稻草上,跪坐在自己的腿上,出了一陣神,才對紅線說:你們兩個真了不起。
說實話,真了不起。
紅線聽了以後,從芭蕉葉上跳了起來,說道:我去燒點茶給你──估計得到晚上才能殺你。
然後她就跑了。
只剩女刺客一個人時,她不像和紅線在一起時那麼鎮定。
這是因為紅線剛才說了一個“殺”字,用在了她身上;而她只有二十二歲,聽了大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