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萍拿了一旁的老花鏡,划拉起手機,“真是心急,這是著急來的事情嗎?”
電話接通,舅舅孟昭霆很著急,語速很快,曾橋敏銳地從過大的音量里捕捉到幾個關鍵詞:“柯元遲”“柯紀永”“學校”。孟昭萍不疾不徐地應著,安撫著,“別擔心,嬌嬌沒問題的,這不是早說好的事情嘛。”
“什麼事情?”曾橋問正在大口吞水的爸爸。
“嬌嬌中考沒考好,找你大伯幫個忙。”孟昭萍掛斷電話,回了一句。
“你讓哥哥去說的?”曾橋簡直不可置信。
孟昭萍有瞬間的尷尬,但很快理直氣壯,“幫你舅舅的忙,就是幫我們,都是親戚,怎麼不行了。”
“媽媽,你知道這樣會讓哥哥多為難嗎?”
“有什麼為難?他也是柯紀永的兒子啊。一句話的事情。”
曾橋因孟昭萍理所當然的語氣變得怫鬱,或者不單單是為了這件事,太多了,她沒法數得清。
“是啊,這個時候你就知道他也是柯紀永的兒子了,平時的時候你怎麼不知道。用得上的時候,柯紀永就是貴人,用不上的時候,他就是搶了你的兒子的惡人,你把對他們家的厭惡擺的一清二楚,誰不知道啊。而你根本沒想過,柯元遲夾在兩對父母之間是什麼感受!”
孟昭萍的臉扭曲了,她的聲音高了很多,尖銳溢著怒氣:“你今天怎麼回事,哪裡來那麼多怨氣!你以為長大了,我就不敢打你了?有你這麼跟媽媽說話的嗎?大人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得著你來多嘴!”
窗外的蟬聲吵得人心煩,曾橋覺得自己額上的青筋在微微跳動,她的理智正在快速消失,“對,我是沒辦法多嘴。你從來不站在我們的立場考慮也不是一兩天了,誰讓你是我媽媽呢?我小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你在大街上當眾說我小腦發育不全,眼睛長屁股上。我和昌程為了一個玩具吵架,你直接把我的玩具都送給他不說,還當著他的面直接揍我。柯元遲回來了以後你又是怎麼說的,‘要是只有元遲一個孩子就太好了,你簡直就是給我們添亂的’‘榆木疙瘩一個就是沒有哥哥開竅’……我以為你對柯元遲起碼是真心的,沒想到對他也是那樣,你叫他回來還不是為了你自己,你怕你們老了,我一定會跑,沒人給你們養老是不是?所以一開始你們生我幹嘛?直接打掉……”
響亮的一耳光阻擋了曾橋不斷蹦出的字句,快速而又沉重,嗡的一聲,世界沉靜了幾秒。很長的一段空白,像是耳鳴,之後蟬聲又跳躍進來,顯得異常地嘈雜。
曾祥年收了手,厲聲喝道:“不準這麼跟你媽說話!”
曾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覺得一切異常好笑。總是沉默著逞能著要在她這裡找到自尊的爸爸,這一次又是以這種方式穩住了他在這個家裡的平衡。
然後,她真的笑出聲。
午後的陽光太曬,曾橋漫無目的走在街頭,不過一會兒,頭頂都變得燙熱。她跑出來得急,沒帶手機,口袋裡只有揉皺的口香糖包裝紙。
本來想去快餐店納涼,但身邊若有若無的打量使她坐立不安,等去了衛生間才知道自己有多狼狽,臉頰紅腫,嘴角乾裂帶著血絲,髮絲凌亂,眼睛通紅,任誰看到這幅模樣都要腦補一段狗血故事。沒坐一會兒,曾橋終於向自尊心投降,離開冷氣充足的空間,重新踏入蒸騰炎熱的室外。
這算是離家出走嗎?如果算的話,應該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還是春天向夏天過渡的時節,沒這麼熱,帶著點寒氣。起因是曾橋月考沒考好,孟昭萍看到卷子就是一頓數落,剛好柯元遲放學回家,話頭轉向他,孟昭萍拿兩人對比,把曾橋說得一無是處,字句難聽,話裡帶刺。在還算陌生的柯元遲面前,她又羞又惱,回嘴幾句,孟昭萍更來了脾氣,抬起的手還沒落下,被柯元遲擋住。摔門而出時,孟昭萍依然在罵罵咧咧。
她沒地方可去,就在外面瞎晃,一眨眼天就黑了。飢餓面前,悲傷怨憤不值一提,她晃晃悠悠到了小區附近的餐館,柯元遲居然站在門口。
他們默默無言一起吃了飯,小店裡的燈光散在柯元遲的眉間,有種無法描述的柔軟,過分的清晰,過分的明亮。
走出餐館,夾著丁香氣息的春風裹住她。
“回家吧。”柯元遲沖她伸出手。
曾橋很努力地抑制住想要回握的衝動,“為什麼?你明明可以不用管我。”
“因為……”他的笑容在路燈下有點模糊,“因為我是你的哥哥。”
“會不會失望?”
“什麼?”
“你自己的親生母親,其實就是這樣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我不信你剛知道她的存在的時候,沒對她有過一些幻想。我要是你,絕對不會回來。”
“你要是我……也許真的不會回來吧。”
“那你幹嘛回來。”
“對啊,為什麼呢?”柯元遲停一下,收回手,“好了。我們回家吧。”
柯元遲,她的哥哥,也許在那個富有的家裡過得並不順心。
他們兄妹,無論留下的還是送走的,其實都是一樣的。
看著他的背影,曾橋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