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謝韜,一貫自詡為端方君子,卻被幼子撞見了書房行淫之事,當時臉色又青又綠,偏偏謝知方又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情狀,令他無法發作。
惱羞成怒之下,他拾起董姨娘散落一地的衣物,擲在她身上,斥道:“還不快去!”
美人慘白著花顏,潦草穿好衣裳,慌裡慌張遁去。
謝韜強撐著將蔫頭耷腦的物事掩好,整了整衣冠,咳嗽一聲,努力端出持重的嚴父模樣:“想看什麼書,直接管我來要就是!藏頭藏尾的,像什麼樣子?”
謝知方渾然不懼,吐了吐舌頭,道:“父親公務繁忙,兒子怕給您添麻煩,這才自己動手的。對了,您還沒回答我,您方才和董姨娘是在做什麼呢?董姨娘又哭又叫的,好生奇怪……”
謝韜臉上掛不住,揮了揮袖子:“哪裡來的那麼多話!這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快去歇息!”
“哎!”謝知方清脆地應了一聲,又想起什麼,“對了父親,聽說您這裡有不少上好的湖筆,能不能賞兒子一支?還有還有,兒子貪玩,不小心將硯台摔破了個角兒,不知父親……”
謝韜哪有耐心聽他在這裡嘮嘮叨叨,提起衣袍出了門:“看中什麼直接拿走便是,這書房重地,以後不許擅自來去,記住了嗎?”
謝知方高聲應下,目送父親遠去,這才小心翼翼上好門閂,將仍然躲在柜子里的姐姐扶了出來。
因著空間逼仄悶熱,兼之又羞又懼,謝知真出了一身的香汗,伸出玉指點了點謝知方的眉心,半是著惱半是擔憂:“阿堂,你行事怎麼越發肆無忌憚?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忽然鑽出來,幾乎將我嚇死?”
謝知方捉住姐姐的指尖,拉在手裡晃了晃,撒嬌道:“姐姐莫氣,我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嚇他們一嚇,更何況,若不用此法讓他們趕快離開,耽誤的時間長了,萬一被他們發現姐姐蹤跡,豈不於你的名聲有礙?”
他畢竟是男子,看見了也沒什麼,往好聽了說叫風月,難聽了也不過是頑劣。
但禮教對女子從來嚴苛,他不能冒這個險。
謝知真聽了免不了百感交集,一面欣慰弟弟終於開始懂事,一面又心疼他這麼早便洞悉人情百態。
姐弟二人背著眾人耳目,悄無聲息地溜迴流光苑,自去安歇不提。
且說那董姨娘,經了好一番驚嚇,頗覺無地自容,索性裝病不出。
這一回,一貫對她輕言細語的謝韜也覺難堪,一時拉不下臉去見她,加之公務繁忙,竟然破天荒地晾了她半月有餘。
董姨娘不由著慌,蹙著一雙柳眉思慮半晌,著李嬤嬤近前,耳語幾句。
第二日,暫時主持中饋的李嬤嬤偶感風寒,高熱不退,病倒在床,連話也說不出。
等著發放對牌好去辦差的下人們群龍無首,面面相覷地坐了半晌,去找謝韜示下。
謝韜分身乏術,焦頭爛額,揮了揮手道:“找我做什麼?去請董姨娘!”
不多時,小廝前來回話:“姨娘說她頭疼得緊,這一時半會兒恐怕好不了,還請老爺另請高明。”
謝韜心中略有惱意。
什麼頭疼,不過是恃寵而驕的手段罷了。
這樣的伎倆,這些年來,董姨娘已經玩過不知道有多少回。
他沉吟片刻,到底不耐和一介婦人多加糾纏,起身前往蘭香苑,打算哄一哄她,揭過此事。
沒成想,他在半路竟然迎面遇見謝知真。
謝知真落落大方地對著父親福了一福,聲音溫軟:“父親。”
對待這個令他頗為滿意的嫡長女,謝韜多了幾分耐心:“是真娘啊,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女兒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貞淑嫻靜,他鮮少在後宅中遇見她。
“女兒正是要去尋父親的。”謝知真靦腆地笑了笑,“聽說李嬤嬤身體不適,諸多雜事無人理會,女兒不才,願為父親分憂。”
謝韜愣了愣,充滿審視意味地仔細打量她。
一轉眼,當年垂髫的女童已經亭亭玉立,一舉一動頗有大家風範。
按理說,過兩年也該給她說親下定,大戶人家的女孩子,在閨中之時,學習理事管家,算得上是基本功,這方面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太過疏忽。
可是,女兒一向沒什麼存在感,他不由遲疑道:“你……”
似是知道父親心中顧慮,謝知真自信而從容地迎上他的目光:“府中諸事,皆有舊例可做參考,若是遇上女兒也拿不定的,再去請教父親就是,總不至於出什麼大錯。”
她這樣說來,倒也無甚大礙。
謝韜歇了去找董姨娘服軟的心思,對眾人道:“自今日起,一切后宅事務,皆由大小姐做主,姨娘既然有病,好好養著就是,不必再為這些事煩心!”
主母去世后這些年,董姨娘得盡專寵,風光無限。
可這一次,從不理事的大小姐竟然毛遂自薦,而老爺也欣然允了她管家之權,對董姨娘頗有些嫌惡之意,眾多下人們見了,內心各自將算盤打得啪啪響。
沒準,謝家的天真的要變了。
枇杷跟在謝知真後面,等回到流光苑后,方才開口問道:“小姐,您不是一直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嗎?如今為何又……”
謝知真低垂眉目,長睫有如鴉羽,在眼下刷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之前是我太過狹隘,總想著能忍則忍,左右不會在這個家待一輩子,然而……”
然而,阿堂說得沒錯,既然避無可避,不如趕盡殺絕。
這些日子,她認真想過很久。
留著董姨娘在,終究是個禍患。
她不怕對方暗中為難自己,卻怕她對弟弟下手。
既然弟弟想要徹底挖去這個毒瘤。
她和他……自當同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