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姐(姐弟骨科、1V1) - 第六十二回兄長直言善規勸,招人入贅別有心

大雪無聲無息地下了一夜,天亮之時,院落里銀裝素裹,玉樹瓊枝,不遠處的湖面上浮了一層碎冰。
這樣大冷的天氣里,吸一口涼氣,能一路凍到心肺里,讓人止不住打寒噤。
魏衡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並不因雪天而躲懶,而是參照江南園林的常用規制,又請教了幾位能工巧匠,連夜繪好畫卷,袖在懷中,大清早便往謝知方的院子里去。
他撲了個空,雙囍殷勤有禮地回道:“少爺在大小姐那裡用早膳,臨走時留了話,若是魏公子到訪,務必留您喝茶,他去去就來。”
魏衡坐在溫暖如春的書房裡,盯著手上的凍瘡出了會兒神。
冰天雪地里,從皮到骨都凍透了,反而不覺得如何難捱,這會兒驟然暖和起來,知覺復甦,傷口便痛癢難忍。
謝知方是十成十的紈絝子弟,手頭又鬆快,所用所食無一不精,書房裡精巧華美的擺件比比皆是,哪一件單拎出來,都夠那些沒見過世面的秀才舉人們目眩神迷。
魏衡目不斜視,就連桌子上擺著的美味果點都沒有碰一下,只端著熱茶喝了兩口潤喉。
等了約有一個時辰,謝知方這才撫著吃撐的肚子進來,對魏衡所畫的草圖讚不絕口,又拉著他不放,吩咐小廝們請幾位表兄過來,就著這眼前雪景吟詩作賦,飲酒行令。
認識的時日久了,魏衡覺得謝知方這人真是有趣得緊,若是論詩情畫意、風花雪月,滿城的文人們再沒有一個及得上他的,可行事又不拘小節得很,頗有種魏晉名士的不羈風範,從來不肯好端端坐著,食腥飲酒更是毫無顧忌,舉止粗獷,毫無世家公子的莊重可言。
不過,也只有他這樣從小眾星捧月、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貴公子,才能有從容自信的底氣,不管做出何等驚世駭俗之事,依然有人爭相逢迎。
像自己這樣的貧苦出身,自懂事時便謹言慎行,從不敢行差踏錯一步,依然少不了遭人非議鄙夷,受盡冷眼。
命運何其不公。
魏衡並未將這些念頭表露出來,和宋家兄弟相談甚歡,酒量也不錯,推杯換盞之際,總能適時地說一些活躍氣氛的話,幾個人熱熱鬧鬧地喝得大醉,方才盡興而歸。
謝知方招呼安和把自己不常穿的白狐裘取出,遞給魏衡披上,又使小廝送他回去,臉上帶著醉態,笑得沒心沒肺:“魏兄,我頭暈得厲害,這便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些。”
魏衡含笑點頭,對醉倒在床榻上的宋永沂拱了拱手,轉身走入白茫茫雪地中。
謝知方見宋永沂端著碟謝知真做的蜜餞吃個沒完,心氣不順,劈手奪過,仰臉盡數倒進嘴裡,嚼得兩腮鼓鼓囊囊,含糊不清道:“安壽,送客!”
他心眼小又記仇,對宋永沂肖想過姐姐的事耿耿於懷。
宋永沂“嘖”了一聲,不僅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將靴子脫掉,歪進鬆軟的被子里,使喚他屋子裡的下人:“給爺倒杯茶!”
十分不拿自己當外人。
喝下一盞解酒茶,宋永沂的眼神重歸清明,談及正題:“你把魏公子引到府里,所謀為何?”
謝知方嫌棄地把他的靴子踢到一旁,道:“我不是說過了么?請他幫忙修繕園林,也算是盡一點兒我對外祖母的孝心……”
宋永沂嗤笑一聲,毫不留情戳穿他:“你這話用來哄哄長輩和那兩位哥哥還行,在我這裡可行不通。”
謝知方撇撇嘴:“你愛信不信。”
“不會是為了真妹妹吧?”宋永沂坐直身子,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難道打算把真妹妹嫁給魏衡?”
謝知方一聽他說甚麼“姐姐妹妹”就想炸毛,立時冷了臉,不假辭色道:“我姐姐的婚事與你何干?我將話放在這裡,無論她將來嫁給誰,你都沒有半分機會!”
宋永沂哭笑不得,道:“阿堂,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已經對真妹妹死了心,也在父母面前發過誓,往後只拿她當親妹妹看待。此事無關私情,但我這做哥哥的必須提醒你一句,真妹妹和魏衡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謝知方逆反情緒上來,梗著脖子和他抬杠,“我看魏兄很好,知書達理,溫潤和氣,家裡親戚也少,沒有那許多麻煩事。再者,大哥二哥也常常在我面前誇他,說他雖然吃虧在出身上,卻絕非池中之物,將來總有一飛衝天的機會,也不算辱沒了我姐姐。”
“他們兩個是讀書人,囿於方寸天地之間,年紀又輕,見識畢竟有限,還不知人心的諸多險惡複雜之處。”宋永沂並無尊敬兄長的自覺,直言不諱,百無禁忌,“都說齊大非偶,在我看來,這個道理用在女子身上同樣適用。真妹妹柔明靜慎,端懿惠和,身為太傅嫡長女,又有個縣主的名號,當初我母親提親時尚覺得心虛,生恐唐突了她,豈是魏衡一介寒微之身所能高攀的?”
謝知方皺著眉道:“英雄不問出處,叄哥怎麼也學那等眼皮子淺的愚人,以一時的光景裁斷他的終生?”
“我對魏兄本無成見,只是覺得他小門小戶出身,等真妹妹嫁過去后,難免受委屈。不提別的,單說侍奉婆母這一樁事,老人家慣於儉省,必然看不慣真妹妹散漫使錢,行動之間多有約束,真妹妹性情柔順,又逃不過一個‘禮’字,少不得跟著剋扣自己。這樣大冷的天氣,花一樣嬌弱的人兒,卻要居於陋室之中,和他們母子倆一同吃糠咽菜,忍飢受凍,你做弟弟的不心疼,我還要心疼呢!”宋永沂也跟著皺了眉。
“你怎麼知道我不心疼?”謝知方最煩他這副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樣子,聞言滿臉戾氣,不小心把心裡話說了出來,“我可沒打算讓姐姐嫁過去受氣,他魏衡家徒四壁,無錢無勢,入贅我家不好嗎?到時候我分個院子出來給他的寡母居住,再撥十個八個丫鬟好生伺候著,要什麼給什麼,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姐姐在跟前立規矩。她們小兩口且安安生生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左右有我在旁邊看著,出不了甚麼事。若魏衡一心一意對我姐姐好,自有他平步青雲的大造化,若他敢欺負我姐姐,爺一腳把他踹回土裡,教他永無翻身之日!”
宋永沂一臉錯愕,道:“阿堂,你這是何苦來哉?真妹妹那樣出色的美人,嫁與皇子王侯做正經夫人都是使得的,謝家又有你來傳承子嗣,何至於走到招婿入贅這一步?你到底在想甚麼?”
謝知方心裡“咯噔”一聲,臉色又青又白。
總不能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他捨不得姐姐,無論把姐姐嫁給誰都不能安心,絞盡腦汁才想出這麼個折中的法子。
魏衡也好,別的出身低微又皮相出色、人品高潔的公子也好,不拘哪一個,只要能讓他把姐姐永遠留在身邊,便算是不辱使命。
可這念頭太陰損,又不大正常,不好跟任何人提起。
“我……我再想想罷。”謝知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自私自利,又為辜負了姐姐的信賴而感到慚愧。
宋永沂說得不錯,魏衡確實有禮有節,卻不是甚麼不可多得的人物,和姐姐也並不般配。
為姐姐擇婿的初心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他現在竟然變得以自己的感受為先,忽略了姐姐的喜好,也從未想過招贅進門后,姐姐即將面對的流言非議與惡意揣測。
人言可畏。
是他太過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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