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安和提著燈籠,畢恭畢敬地將魏衡送至家門口,方才告退。
天色已晚,他定了定神,推開半掩著的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逼仄的院子里。
魏母牽挂兒子,還不曾入睡,正坐在一盞昏暗的油燈下縫補衣衫。
聽見動靜,她轉過頭來,一雙有些老花的眼吃力地看清魏衡身上的狐裘,唬得立時站起:“衡兒,這……這衣裳是打哪裡來的?”
“天氣寒冷,謝公子借給我穿的,明日便還回去。”魏衡神色溫和,頗有種寵辱不驚的淡然,解下頸間的系帶,將狐裘小心迭好時,白皙的手卻下意識地在光滑的毛皮上摩挲了幾下。
真暖和啊。
“那就好,那就好,這樣華貴的衣著,可不是咱們小戶人家穿得起的。”魏母驚惶不安的表情這才平復了些,慈愛地看著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用過晚飯沒有?娘煮了你最愛喝的白糖粥,還留了兩個菜,這就去給你熱。”
魏衡生性至孝,並未拒絕母親的好意,將她縫好的衣裳仔細迭好,又把廳堂的地打掃了一遍,洗凈雙手,坐在桌前。
今日的菜色,對於魏家的家境來說,已經算得上奢侈,一碟燉得極爛的肘子肉,半盤熏雞,旁邊還用油紙包著幾塊色澤鮮艷的糕點。
魏衡的筷子微頓,婦人在一旁笑著解釋:“今日陳員外家的小孫兒做滿月,娘過去幫工,員外老爺出手闊綽,賞了我們一人一兩銀子,又允我們把宴席上吃不完的飯菜打包帶回來。”
她知道兒子性子愛潔,言語間頗為小心:“衡兒,這肘子和熏雞是預留出來的菜,並沒有人動過,娘聽她們說廚子是陳員外重金聘請來的,手藝極好,想著讓你嘗嘗鮮,這才帶回來的,你可別嫌娘丟你的臉……”
“母親多慮了。”魏衡夾了塊肘子肉,放入口中細嚼。
裡面加了很多冰糖,涼了又熱,透出幾分苦味,在魏家,確實算難得的美味,可跟他今日在宋府吃的那一桌相比,便很有些不夠看了。
貧苦百姓,才會拿大魚大肉當做稀罕物件,到了宋家、謝家那個階層,魚翅燕窩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果腹之物,真正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說來慚愧,吃醉蟹的時候,他險些鬧了笑話,看著小廝們呈上來的蟹八件,那麼精緻小巧的剪刀、鎚子、鉗子等工具見所未見,一時間頗有些手足無措。
好在謝知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笑嘻嘻地說什麼給眾人表演一個徒手拆螃蟹,弄得滿臉汁水,還被蟹鉗夾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惹幾個人哄堂大笑,襯得他不大熟練的動作沒那麼顯眼,無形中幫忙解了圍。
“衡兒,好吃嗎?”婦人殷切地等待著他的評價。
魏衡笑著點頭,給母親也夾了幾筷子,就著甜粥,一口一口將母親的心意吃了個乾淨。
落魄只是一時的,總有一天,他能爬到令謝知方都望塵莫及的高度,擁有他們現在肆意享受的一切,揚眉吐氣,將所有欺辱過、輕視過他們母子的人踩在腳下。
臘月到來的時候,宋府的修繕工作也進入緊鑼密鼓的實施階段。
謝知方舉棋不定,左右徘徊,和魏衡的關係卻打得火熱,叄不五時找他喝酒聊天,到後來看天氣冷得厲害,索性在府中騰了個小院子,供他歇腳留宿之用,又撥了幾個小廝小心伺候。
宋家上下都拿魏衡當客人招待,衣食用度不敢有怠,謝知真聽說弟弟和魏衡交好,頗為歡喜,為弟弟裁製新衣的時候,便順手多選了幾匹穩重素凈的布料,令府里的綉娘照著魏衡的身材做了幾件冬衣。
紅鸞主動攬了差事,往前院去送,見魏衡面如冠玉,說話又和氣,全不似小少爺那般喜怒無常,不免暗動春心,自作主張地編排了些“衣裳乃大小姐親手縫製”、“大小姐常常稱讚魏公子品行高潔、絕非池中之物”的謊話,和他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許久的話,方才紅著臉回去。
看著紅鸞窈窕的身影,魏衡若有所思。
他不是不通世務之人,事實上,從小到大的困窘經歷,讓他見遍了世態炎涼,也對人心有著深刻的洞悉。
謝知方的青眼有加,必有所圖。
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他身上有什麼值得別人圖謀的東西。
紅鸞方才透出的訊息,倒給了他一個暗示,但他又有些不太敢相信。
謝知真他是見過的,美若天仙,舉止嫻雅,有著良好的家世和教養,說是所有讀書人娶妻的最高標準也不為過。
除非她有隱疾,或者謝知方瞎了眼,否則怎麼都輪不到自己來高攀。
懷著重重疑慮和隱隱的期盼,魏衡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越發謹言慎行,和謝知方相處時滴水不漏,力求維持自己的完美形象,私底下卻和紅鸞相談甚歡,時不時送她些首飾香囊,暗暗打探謝知真的情況。
紅鸞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又從小少爺叄不五時在大小姐面前誇讚魏衡的舉動中猜到了什麼,將謝知真的叄分好感說成十二分,攛掇著魏衡把握難得的好機會,早日玉成其事。
她打的好算盤,自己做紅娘有功,將來隨著小姐嫁給魏衡,待小姐身懷有孕,不便服侍夫君,少不得她這個貼身丫鬟為主子分憂,賺個姨娘的名分。
若是往後生個一兒半女,也算終身有靠。郎君溫柔,小姐寬和,實在是再圓滿也沒有的。
魏衡被紅鸞說動,想著或許是自己機緣巧合救了謝知真一回,對方深閨弱質,單純不諳世事,對他情根深種也未可知,便越矩寫了封書信,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之情,請紅鸞做青鳥,代為傳書。
紅鸞不敢貿貿然把信交給謝知真,試探著替魏衡美言了幾句,見她神色淡淡,只好自作主張將書信壓下,待魏衡問起時,便胡謅些“小姐看了極是歡喜”、“女兒家矜持,不好回信給他”的話,哄得魏衡如在雲端,言語間更是親熱。
不料,到了臘月中旬,謝韜親自使人送信,催一雙兒女回長安過年。
在外面耽擱太久,謝知真也有歸家之意,太夫人不肯放人,狠狠哭了一場,姐弟倆沒法子,便商定好再留些時日,等過了正月十五的元宵節,立刻動身回程。
這些日子,謝知方的腦子清醒了些,意識到宋永沂所言不虛,便是魏衡明年真的中了狀元,往後能有什麼造化也不好說,他和姐姐的生活習慣、成長環境差異太大,時日久了,不知道會生出什麼摩擦與齟齬。
門當戶對的說法,自有它的道理。
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便提前設宴請客,將準備回長安的打算告知眾人。
魏衡本以為自己能抱得美人歸,見謝知方隻字不提結親之事,頗為錯愕,內心十分惶急,宴席剛散,便急急去尋紅鸞。
“謝小姐為何要回長安?我們之間的事又怎麼說?”若沒有過念想倒也罷了,如今眼看著距離登天梯不過半尺,卻要硬生生撤回來,教魏衡如何甘心?
紅鸞支支吾吾道:“小少爺向來霸道,小姐縱是不願,也做不得甚麼主,更何況……這樣私相授受的事,到底不好跟人提起……”
魏衡皺眉問道:“小姐的意思是……我們之間,就這麼算了?”
彷彿做了一場美夢,夢醒萬事皆空,魏衡心中很清楚,便是他叄元及第,到底吃虧在出身上,很難獲得皇親貴胄的青睞,最好的情況便是尋一位身處要位官員的嫡女為妻,至於對方的長相、身段與才學,根本輪不到他挑揀。
可謝知真符合他的所有要求與想象,甚至比他的期望高出許多,如今又與他情投意合,就這麼錯過,實在可惜。
紅鸞抬頭悄悄看了看他,湊近一步,低聲道:“小姐是沒有法子的,一個人在屋子裡哭了許久,傷心得了不得。奴婢這裡倒有條路子,也不知道公子肯不肯走?”
魏衡立刻看向她,問道:“甚麼路子?”
紅鸞咬咬牙,以極輕極輕的聲音道:“公子不如——將生米煮成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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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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