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四兄弟各顯身手,使盡解數討謝知真歡心。
宋永瀾和宋永涵倒還好,走的是尋常路子,左不過今日送幾個新奇擺件,明日送兩盒精巧果品。
宋永沂卻與眾不同,高舉孝順長輩們的大旗,興師動眾地請了臨安唱得最好的戲班子,連搭叄天流水席,專點些謝知真喜歡聽的戲摺子,諸如《牡丹亭》、《救風塵》、《漢宮秋》之類,又借著給女眷們送點心並打賞銀子的由頭,叄不五時往看戲的亭子里跑,每回必要和謝知真說上幾句話,方才滿臉帶笑地離開。
這一來一回的,明眼人都看出幾分意思,妯娌之間便拿這個說笑。
二夫人樂見其成,笑道:“真娘的人品與模樣,實在是打著燈籠也尋不到的,我只怕她那樣的官家小姐出身,嫁於咱們經商人家,白白辱沒了身份。若是沂兒爭氣,真娘又不嫌棄,我巴不得將她八抬大轎娶進門,從今往後當觀音菩薩一樣供在家裡。”
叄夫人心不在焉,面有憂色,撫著即將臨盆的肚子,望著戲台發怔。
謝知方傷了后腰,不得已困在床上靜養,委實不放心幾位虎視眈眈的堂兄弟,便暗地裡交待青梅幫他盯著些姐姐那邊的動向。
晚間,聽見青梅過來回話,他氣得捶床大罵,恨不得立時收拾行李,帶姐姐回長安,只礙於老太太那邊不好交待,身子骨又不爭氣,這才勉強忍耐,卻借病拿喬,呼疼喊痛地使人把謝知真急急喚了來,賴著她撒嬌,不肯放人。
謝知真沒奈何,心裡又縱著弟弟,便親自捧著纏枝蓮紋瓷碗,將燉得濃白的豬骨湯一勺一勺喂到他口中,又拈著棗泥糯米糕哄著他吃了幾塊,這才拿起帕子細細擦拭一雙素手。
謝知方倚著靠枕,觀她膚白如玉,眉目端麗,氣質高潔,溫柔婉約,心裡既像老父親般生出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又覺得這樣絕色的美人,世間哪個男兒都配不上,徒增憂慮。
見弟弟小大人一般唉聲嘆氣,謝知真還當他是在屋子裡躺得久了,覺得憋悶,便笑著開解他:“再養上半個月,等骨頭長好了,請叄表哥帶你去商行里逛逛。聽說那裡有不少西洋人,個個都是金髮碧眼,還留著濃密的大鬍子,說話怪腔怪調的,有趣得緊,販賣的貨物里亦有許多稀奇物件,你一定喜歡。”
謝知方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說話拈酸捏醋:“甚麼場面我沒見過,稀罕他那個?姐姐現在有了好哥哥,忘了親弟弟,也罷,你自和叄表哥去外面逍遙快活,我原也不值甚麼,就老老實實躺在這裡挺屍罷。”
謝知真聽出話音不對,收了笑容,蹙眉看他。
剛說出這番話,謝知方便生出悔意,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個大嘴巴。
聽聽話里的語氣,活像個爭寵掐尖的深閨怨婦,哪有半點兒男子漢的氣度?
更何況,陰陽怪氣地擠兌姐姐有什麼好處?這不是在硬生生把姐姐往宋永沂懷裡推么?
也怪,他本不是意氣用事的莽夫,怎麼一遇到姐姐的事,就宛如失了心智一般,說話做事都沒個章程?
“我……”不等姐姐開口,謝知方立刻乖覺認錯,“我就是在屋子裡悶壞了,見姐姐一直不來看我,心裡難過,才滿口胡唚的,姐姐千萬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謝知真無奈地揉了揉他的腦袋,道:“怎麼還跟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叄表哥是母親這邊的親戚,你卻是我的至親,有甚麼好比較的?我知道你無聊,左不過明日不去聽戲,早些過來陪你,好不好?”
她這麼體貼,謝知方倒不好意思起來,道:“我不過說幾句氣話,姐姐難得過幾日快活日子,不必操持中饋,也不必和那些假模假式的閨秀們敷衍,還是好好鬆散鬆散。”
和謝知真又說了幾句閑話,他故作輕描淡寫地試探道:“姐姐覺得幾位表哥表弟的人品性情如何?”
謝知真不疑有他,淺笑著道:“大表哥老成持重些,很會照顧人;二表哥的話雖然不多,也能看出心思細膩,對上對下俱是溫文知禮,進退有度;叄表哥性子最隨和,對咱們也親熱;四表弟醉心於學業,又有叄舅舅這樣的名士言傳身教,將來說不得是位翰林簪纓之才。”
明知她素來與人為善,就算對方乏善可陳,也絕不會說出甚麼不好的評語,聽見她讚美那起子居心不良的表哥表弟,謝知方的心裡還是頗有些不是滋味。
可看她一派坦蕩,毫無女兒家的嬌羞之態,顯然是真真正正拿他們當親戚來往,並沒有動半點兒春心,謝知方又不敢明著提醒她,生怕弄巧成拙,反而教她胡思亂想,克己守禮。
撇去諸多糟心事不講,眼看著她這些日子比往日里輕鬆許多,臉上也常常掛著發自內心的笑容,他心裡不知道有多歡喜。
他們惦記她,並不是她的過錯。
捏著鼻子強行忍耐了半個月,這期間宋府的山珍海味、滋補藥膳流水般地往他屋子裡送,幾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又常常來探他,就連太夫人都不顧勸阻往院子里來了兩回,說是眾星捧月,一點兒也不為過。
好不容易熬到出關這日,謝知方活蹦亂跳地往福壽堂向太夫人請了安,剛剛回到院子里,二夫人便帶著兩個婢女走了進來。
“舅母一向可好?”謝知方笑嘻嘻地對著二夫人施了一禮,見婢女手裡捧著一盒新橙,一盒醉蟹,高高興興地露出整整齊齊的白牙,“舅母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醉蟹?不怕您笑話,在床上養傷這陣子,我嘴裡淡得了不得,想這口想了好些天!還是舅母疼我!”
“這孩子嘴可真甜。”二夫人掩口而笑,和他說笑了幾句,做了個眼色,示意婢女們下去,遠遠守在廊下。
謝知方笑容微收,意識到二夫人絕不是過來探望晚輩這麼簡單,正色道:“舅母可是有什麼要緊話叮囑?”
“我就知道你是個富貴閑人的性子,七竅玲瓏的心腸,別看年紀不大,什麼大事小事都看得清清楚楚,拎得明明白白,偏又會扮拙,把咱們家那幾個不成器的都比了下去。”二夫人不掩欣賞之色。
“都是一家人,舅母不必給我戴甚麼高帽子,有什麼話直說便是。”謝知方心有所感,表情越來越凝重。
“好,既然你這麼爽快,我也不是那等喜歡繞圈子的人,這便厚著臉皮直說了。”二夫人覷了覷外面,壓低了聲音,“我只問你,你姐姐的終身大事,你心裡有沒有計較?”
謝知方垂了垂眼皮,道:“舅母說笑了,家中尚有雙親操持,如何輪得到我這個做弟弟的,對姐姐的婚事指手畫腳?”
二夫人一臉不信,笑道:“你還跟我打馬虎眼呢,我實話跟你說,沂兒心悅真娘,已在我和你舅舅面前賭過咒發了誓,說是若能稱心所願,往後必會一心一意待她,把她放在心尖上寵著,絕不教她受半點兒委屈。既然你做不得主,我這便讓我家老爺給你父親去信,探一探他的口風。”
謝知方聞言立刻發了急,斬釘截鐵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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