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兩月,謝知方便借著擊鞠的由頭,和太子殿下並身邊的幾位世家子弟打得火熱。
他性格跳脫,又長著根叄寸不爛之舌,無論吟詩弄月,還是吃喝玩樂,沒有搭不上話、說不出其中門道的,若是存心打進什麼圈子,討好什麼人,簡直如探囊取物。
太子殿下頗喜歡他有什麼說什麼的肆意性情,叄不五時邀他進宮敘話,時日久了,竟然生出請謝韜做太子太傅的念頭。
謝韜從謝知方口中聽說這件事,猶豫不決。
按大義來說,太子乃國之儲君,他既然打定主意要做純臣,自然應該效忠陛下及太子,為之肝腦塗地,絕無二話。
可話又說回來,如今聖意難測,太子毫無根基,貴妃娘娘和寧王佔盡寵愛,將來鹿死誰手,還不好說。
貿然站隊,只怕會引來殺身滅族之禍。
知道父親在擔憂什麼,謝知方卻拿定了主意將自家徹底綁在太子這條船上,叄言兩語打破他心中疑慮:“太子殿下欣賞父親的才學,為表敬重,這才沒有請陛下直接降旨,而是使我暗地裡先跟您打個招呼,免得您受驚。父親可別不識好歹,給點顏色就開染坊,駁了殿下的面子!”
“孽障!有你這麼跟父親說話的嗎?”謝韜氣得吹鬍子瞪眼,作勢要用硯台砸他,心裡卻清楚兒子說的並非虛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殿下看得起他,他哪裡來的底氣嫌棄人家不受陛下寵愛,前途黯淡無光?
不多時,宮中降下旨意,長安大小官員爭相來賀,就連齊國侯府,也因此高看他們謝家一眼,使管家送上厚禮。
兩家即將結為姻親,而齊國侯是明晃晃的太子黨,更是未來的國丈爺,如今謝家也上了太子的船,往後自要風雨同舟,榮辱與共。
謝知方對這份厚禮失了往日的熱情,不咸不淡地命小廝們將東西收進庫房吃灰。
安和問道:“少爺,這裡面有一匣子南海珍珠,成色極好,個個兒圓潤無瑕,聽齊國侯府的管家說,是齊大夫人特地挑出來送給大小姐做首飾的,要不要……”
謝知方涼涼瞥他一眼,道:“什麼勞什子珍珠,磨成粉敷臉都覺得刺撓,值當裝進錦盒裡,巴巴兒拿過來獻寶?當我們是沒見過世面的破落戶?再者,姐姐喜歡什麼,爺不會給她買?用得著他們來獻殷勤?”
安和聽出話音不對,滿頭霧水,卻不敢多問。
不過兩日,謝知真的梳妝匣里便多了滿滿一盒夜明珠,個個如雞卵般大小,夜裡放進帳中,華光璀璨,照耀得整間屋子猶如白晝。
謝知真頗覺此物奢侈,待要推拒不要,謝知方卻拿起兩個,放於掌心把玩,漫不經心,唇角含笑:“姐姐若是不喜歡,拿去砸核桃,也算物盡其用。我那裡還有兩株高逾一丈的赤霞珊瑚,一架西洋來的會報時的精巧時鐘,明兒個使人給姐姐抬過來。對了,今秋的衣裳,姐姐不必再費神,我打舅舅那裡借了幾個綉娘,這兩日也該到了,江南新織的雲錦也裝了半船,到時候好好給姐姐做幾身新衣裳。”
謝知真知道他在外面經商的事,無奈地嘆了口氣,卻沒有對他奢靡的行為多說什麼。
她明白他心裡不痛快,破例留他在屋子裡用了晚膳,又說了好一會子的話,直到月上中天,方才親自將他送到門邊,著小廝打著燈籠將喝得爛醉的人小心扶回去。
且說齊清程這處,雖是對柳蓮兒有愧,因著優柔寡斷的性子,依舊用了“拖”字訣,一個多月過去,除了偷偷往她院子里送些滋補養身之物,毫無作為。
柳蓮兒的病反反覆復,總不見好,人也一日日消瘦下來,齊大夫人對這個外甥女倒是發自內心地疼愛,常常去她院中噓寒問暖。
見到姨母,柳蓮兒常常淚水漣漣,不勝嬌弱之態,話也越來越少,漸漸連床都起不來了。
齊大夫人看了擔憂,再度拿帖子請相熟的太醫過府診脈,卻不料那年近五十的何太醫隔著帕子細細查了一回脈息,沉吟不已,面有難色,久久不答。
大夫人還以為柳蓮兒得了什麼疑難雜症,一迭聲催促,何太醫方才屏退左右,低聲道:“表小姐這不是病……而是有娠之相,算著日子,大約也有兩個月了。”
聽到此話,柳蓮兒當即昏了過去。
齊大夫人勃然大怒,還以為她被什麼歹人所強,抑或是教什麼侍衛小廝們哄騙了身子,為著女兒家的名節,封了一大筆銀子謝何太醫,剛送太醫出門,便令僕婦們緊閉院門,搜查門戶。
將院子里翻了個底朝天,沒有翻出什麼腌臢之物,倒翻出了一枚頗為眼熟的玉佩。
這天深夜,一無所知的齊清程被丫鬟們急急喚至母親的院子,剛一進屋,便被素來慈和的母親重重扇了一巴掌。
“你糊塗!”視作命根、素來最給她長臉的嫡子做出這種醜事,和他暗通款曲的女子又是她最疼愛的外甥女,齊大夫人氣得頭暈目眩,強壓著怒火將柳蓮兒懷孕的事說了,沉聲喝問他,“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乾的?”
齊清程立時嚇得手腳僵冷,連眼珠也木獃獃的不會轉了,倒教大夫人生出悔意,和緩了臉色,道:“程兒,你一向聽話,不像是會做這種不光彩事體的人。快些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老老實實對母親說一遍,母親想辦法為你從中轉圜,總不至讓你父親責打你就是。”
若是他私通的是什麼丫鬟,好不好的灌一碗墮胎藥,自可瞞天過海。
可對方偏偏是柳蓮兒,打斷骨頭連著筋,更何況她那個身子,強行墮胎,少不得要一屍兩命,到那時,自己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妹妹?
真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教人進退兩難。
喝了一盞熱茶,齊清程這才緩過勁兒來,顫著聲將如何錯奸了柳蓮兒,這些日子如何向她道歉,她又是怎麼懷著滿腔情意,隱忍退讓的事,一一對母親說了,低頭垂淚道:“千錯萬錯,都在兒子身上,並不與蓮兒妹妹相干,求母親莫要責怪於她。”
聽明白一切不過是陰差陽錯,兩個孩子都沒有齷齪心思之後,齊大夫人的氣消下去不少,嘆道:“既如此,我便悄悄將她送到莊子上養著,等真娘過了門,再慢慢跟真娘說,將人抬進門做姨娘,或也使得。只是那孩子,卻不好安頓……”到底是嫡親的血脈,又是親上加親得來的,她心中確實有些不舍。
齊清程猶豫道:“蓮兒妹妹是品性高潔之人,只怕不肯委身為妾……”
正說著,丫鬟來報:“夫人,少爺,不好了,表小姐趁人不察,在屋子裡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