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夏去秋來,十月十五這日,是謝知方的十歲生辰。
姐弟倆一個四月出生,一個十月,恰好差了叄歲半,去歲因著謝姨娘的事,闔家都沒有心情操辦,今年添了新主母,一切又頗為興順,謝知真便堅持要為弟弟好好辦一回宴席慶祝。
謝知方這半年像抽苗似的躥高了一大截,瞧著比姐姐還要高上半寸,每日里溜貓逗狗,胡天海地出去瘋玩,人也瘦了不少,兩頰上的軟肉消失不見,瞧著倒有幾分佳公子的模樣。
用枇杷的話來說,少爺若是不開口,不上躥下跳,和那些名滿長安的世家公子也沒什麼兩樣。
聽見這話的時候,謝知方毫無形象地朝天翻了個白眼,翹著二郎腿,“咔嚓咔嚓”將手裡的秋梨吃得山響,笑話她:“臭丫頭沒一點兒見識,爺學他們,根本不必費半分力氣!可你去問問他們,能學出我兩成精髓不能?”一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得意模樣。
幾個丫鬟被他逗笑,嘰嘰喳喳鬧成一團。
謝知真坐在窗邊,借著光亮往將要完工的襪子上綉精巧花樣兒,儀態嫻靜,朱唇噙笑,端的是一副美人圖。
她飛針穿線,轉過臉問弟弟:“阿堂,你喜歡竹子還是蘭花?”
同色的絲線綉在白色的襪面上,若非定睛細看,根本無法察覺,偏偏她在照顧他的事上不分巨細,半點兒也不肯敷衍。
謝知方極受用姐姐無微不至的關心,貼到她身邊打量精緻的綉工,嘻嘻笑道:“都喜歡怎麼辦?姐姐肯給我做兩雙么?”
說著,他將自己吃了一半的梨子遞到她唇邊。
謝知真也不推卻,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細細嚼了咽下去,笑道:“可以是可以,我先做好一雙給你穿著,待把靈兒要的香囊綉好,再給你做另一雙,好不好?”
“你給她綉香囊做什麼?”聽到謝知靈的名字,謝知方陡然翻臉,“已是那麼大的姑娘了,自己不會學?若是傷著姐姐的眼睛,我可饒不了她!”
說得就好像為他做襪子便不費眼睛似的。
謝知真好脾氣地拿帕子擦去他嘴角的梨汁,避開這個話題不談,又說回生日宴的事情上去:“阿堂今年想要什麼禮物?你上次說有個新來的雜耍班子不錯,我們便不請戲班子,請他們來助興可好?”
她又一一說起打算邀請的親朋好友:“咱們這次不請外人,只請些關係親近的,坐在一塊兒熱鬧熱鬧。前幾日外祖母來信,說大舅舅不日要來長安述職,說不定正巧能趕上,母親那邊的親戚也要發幾張帖子,多走動走動,早日熟悉起來……對了,齊大夫人那邊,要不要遞個話?”
“依著我的意思,實在不必如此麻煩,只要姐姐還像去年那樣,親手為我煮一碗長壽麵,小弟便別無所求。”謝知方的嘴像抹了蜜,又奪過她手裡的襪子,給她揉手捏肩,“不過,咱們大半年沒辦過什麼像樣宴席,借這個機會熱鬧熱鬧也不錯。齊大夫人那邊自然是要請的,別人我不敢保證,齊兄必會給我這個面子!”
他提到齊清程的時候,著意看了眼謝知真,見她粉臉微紅,笑意不由加深,附在她耳邊道:“我記得姐姐今夏做了兩個扇袋,一個秋香色的,一個墨藍色的,樣式好看得緊。我心疼姐姐辛苦,這第二雙襪子便不要了,把那兩個扇袋與了我罷。”
枇杷嘴快,笑道:“少爺該不是貔貅托生的罷?成日里凈惦記著我們小姐屋子裡的東西,什麼好物件兒都逃不了您的眼!如今早過了暑熱的時候,您要扇袋做甚麼用處?”
“爺留著明年用不行?”謝知方理直氣壯,毫無羞慚之色,又拉著謝知真的手臂耍賴,“我平日里是拿了姐姐不少東西,可在外面淘換來什麼寶貝,哪一樣不是先送到姐姐屋子裡?這丫鬟皮癢該打,姐姐可得為我做主!”
謝知真教他纏不過,果然使綠萼找出那兩個扇袋給了他。
卻說這日下午,謝知方趁周老先生不查,優哉游哉地從秋香色的扇袋裡抽出象牙骨灑金扇,裝模作樣地扇了兩下,重又收回去,如是再叄,終於引起了兩位同門師兄弟的注意。
林煊皺著眉道:“你又抽什麼風?這麼涼快的天氣扇的哪門子扇子?”
他看清謝知方腰間掛著的扇袋,立時明白過來,冷笑道:“又來炫耀了是吧?不必多說,那扇袋十有八九又是你姐姐做的。謝知方你幼不幼稚?”
齊清程聞言認真看向他腰間,見那扇袋做工精緻,上綉閑雲野鶴,說不出的自在閑適,難免想起那驚鴻一瞥的紅衣美人,一時間看得入了神。
將他的反應一一收在眼底,謝知方和林煊又拌了幾句嘴,聽見周老先生咳嗽了一聲,方才安靜下來。
課後,他留住齊清程,邀請對方參加自己的生辰宴。
齊清程自然答應,溫言道:“我那裡正好有一套文房四寶,說不上多好,倒都是古物,或可放在案上把玩一二,還望謝兄弟不要嫌棄。”
他說得謙虛,可齊國侯府出來的物件,怎會是凡品?
“這怎麼好意思?”謝知方單等他這句,聞言立刻順桿往上爬,從袖內的暗袋裡摸出綉著青雲白鷺的扇袋,“禮尚往來,這件小禮物便送給齊兄罷。”
齊清程見這扇袋除了顏色和圖樣不同,綉工之精巧和他腰間的那個如出一轍,已經猜到出自誰的手筆。
謝知方年紀小,考慮不夠周祥,他卻是經過嚴格教養的世家公子,對於女子所綉之物,本該婉言拒絕才是,不知怎的在這時竟猶豫起來。
“齊兄怎麼不接?”謝知方納罕道。
齊清程又往他手裡看了兩眼,實在難抵這誘惑,便拱手道:“既是謝兄弟一番美意,為兄便卻之不恭了……”
他說著,正要接過來,謝知方忽又將扇袋收了回去。
迎著齊清程疑惑的目光,他笑得無辜又無害:“瞧我這腦子怎麼忘了,這原是我姐姐綉給我的物件兒,女子之綉作關乎大體,不宜外流,是我考慮不周,且等我改日另尋合適的禮物回贈齊兄罷。”
齊清程口中道不妨,臉上卻露出遺憾之色,謝知方只做視而不見,將扇袋重新塞回袖子里。
其實,他本來是真的打算將扇袋送給齊清程的。
可不知怎的,想起姐姐花費在這樣東西上的辰光和心思,又覺得就這麼隨隨便便送出去,未免可惜。
罷了,留到明年夏季,自己用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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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方:姐姐這麼好,嫁給別人未免可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