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書桌上的沙漏細細簌簌地瀝盡了最後幾顆閃耀著微光的金沙,牆角的壁鍾轟然作響,瞬間敲碎了屋內凝滯的靜謐空氣。
仰靠在巨大座椅中的畢維斯,驀然伸向沙漏的右手,似乎驚擾了趴在門邊軟墊上安眠的黑貓。
它微微蠕動著,起身的瞬間,彈出了寒光閃爍的利爪。一雙晶燈般的金色瞳孔,在不算明亮的房間里倏地張開,映出了主人略顯落寞的側影。
敲門聲響起時,畢維斯正將沙漏調了個個,不知為何,那隻修長的大手輕顫了一下。
“大人。”達米安得到回應后,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雖然背光,畢維斯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他手中握著的鵝黃色信箋。
“回信了?”男人撩起幾縷垂在眉眼上方的鐵灰色額發,從書桌後站起身,朝門邊走來。高大的體型讓原本寬敞的房間霎時顯得逼仄了幾分。
“您還是自己看吧。”達米安欲言又止地將信遞在他手中,鞠了一躬,便退下了。一旁的黑貓趁他關門的當兒,如同一道閃電般躋身而出。
空蕩蕩的屋內,又只剩下洛克菲勒大公一人。
帶著淺淡曼陀羅香氣的紙面上,只有寥寥數筆,畢維斯卻看了足足半個時辰之久。沒有任何委婉的託辭,這直白赤裸的拒絕令他不自覺地蹙起了眉心。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明明皇帝早就開始明裡暗裡地撮合他與公主的婚事,這丫頭最近卻突然開始躲著他?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要是細想起來,他第一次察覺到不對勁,應該是先皇后出殯那天。
思慮過多往往會引起偏頭疼,更何況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敏感的人,從不曾留意過任何人對他的態度和看法,但愛勒貝拉不同。從六年前開始,他就知道這是他未來的妻子。
那時父親剛去世,按理說他應該表現出悲傷,但無論如何勉強自己,都擠不出半滴眼淚。
好在主持葬禮的皇帝似乎沒有覺察出他的異樣,只是在賓客散盡后將他單獨傳喚到了后廳。
“今年20歲了吧?臉蛋和身材都是一流的,有考慮過結婚嗎?”當克萊維恩四世用那雙細眯的淡紫色眸子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最後只說了這句話,確實令他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我和陛下嗎?”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古怪的疑慮,只是這位皇帝的風評向來可以用聲名狼藉來形容,如果得到肯定答覆,他應該會當場拔劍造反。
“哈哈哈哈……”對面的皇帝幾乎笑得直不起腰來,“你果然是個只會打仗的怪物。”他說的也沒錯,洛克菲勒家的少公爵沒有正常人的情感,這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我是說我的女兒,愛勒貝拉,你見過。”克萊維恩四世收斂了笑容,意味深長地凝視著畢維斯毫無表情的俊臉。
“那孩子繼承了最尊貴的眸色和母親風華絕代的美貌,品貌德行都無可挑剔。”
如果沒記錯的話,王女才9歲?
畢維斯微微挑眉,陷入了沉思。父親從十年前便開始密謀造反,即將成事之際卻驟然離世,個中緣由不言自明。
皇帝此時突然要把年幼的女兒嫁給他,是何居心?縱使他是一件不會思考的兵器,也能猜出一二。
不知為何,他沒有拒絕。起初只是因為羽翼未豐,不足以與皇室分庭抗禮。隨著歲月的流逝,小公主逐漸蛻變出千嬌百媚的少女姿態,他的心情也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心,更不可能愛上任何人。
但每當公主用那雙水晶般清澈的紫眸望向他,用那顛倒眾生的笑靨面對他,他磐石般冰冷堅硬的心臟,都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激烈搏動。
這到底是什麼?
沒有勇氣直面的慾望,卻在她突然毫無預兆的疏遠和迴避中爆發了。
她果然還是害怕他吧?他身體里魔物的血,他醜陋的形態和乖戾的個性。即便是這樣,他已經無法放手了。克萊維恩四世的意向始終如一,皇室需要這個誓約,比他更甚。
不能讓他們看出他的渴望,直到……得到愛勒貝拉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