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天上偶有幾點星子閃爍。
李知晝日夜趕路行了百里才至京城,宵禁的時間快到了,路上已經沒有行人,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李知晝很怕,若是觸犯了“犯夜”的罪名,要笞打二十鞭。
她從小也是被父母家僕如珠如玉地對待,先生用戒尺拍打手心母親都會心疼地掉眼淚,更遑論笞打二十鞭,她九泉下的父母知曉了也定不會安心。
不遠處一隊巡邏的金吾衛舉著火把,他們肅穆而又整齊,李知晝躲在牆角,她的心怦怦跳,不敢想象被金吾衛發現後會怎樣。
“吱呀”一聲,身後的木門緩緩推開,這是一位身著粗布粗釵裙的老婦人,發間斑白,眉眼很是慈祥溫和,讓李知晝想起從前家裡的奶娘。
金吾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李知晝心如鼓擂,她心一橫,箭步衝到門前。
老婦人“嗬”了一聲,滿臉震驚,李知晝未語淚先流,裝出可憐的樣子,她兩手抓著婦人的手臂,顫聲道:“阿婆救我。”
眼看金吾衛就要巡邏至門前,老婦人把李知晝拉進門,回身反手插上了木門栓。
這老婦人是府中后廚幫廚的,並沒有權利隨意帶著陌生人進入府中,她也沒有膽子做這個決定,只是情急之下她不得不這麼做。
若是金吾衛發現她們在門前糾纏,到時候八張嘴也說不清,笞打事小,到時候怕是連府里的活計都要丟。
老婦人的雙目清明,身體健朗,她厲聲問道:“你是何人?”
李知晝不敢說實話,只得胡編亂造,她盡量裝作柔弱可憐,抽泣道:“我本晉州人士,家中父母雙亡,母親臨走前叫我來長安投奔親戚。初次來京城,並不知長安的宵禁規矩。”
她這話中半分真半分假,晉州是真,父母雙亡也是真,只有這投奔親戚是假,她分明是為了逃難來的。
長安畢竟是天子腳下,那王家不過是晉州的地頭蛇,到了長安若是還要肆意妄為,她大可以去登聞鼓鳴冤叫屈。
老婦人見李知晝衣衫皆亂,面上真是日夜奔波后的疲累,又想她不過是一柔弱女子且年紀尚小,便心中起了憐惜之意,嘆惋道:“也是個可憐人。”
李知晝聽她話語中似有收留之意,心中一喜,卻又聽得老婦人說:“不過我不敢私自將你留下,此事需得稟報郎君。”
府中燈火幽暗,入目只能看清叄丈之內的景物,再遠些李知晝就看不清了,只知道這府中似乎人丁稀少,一路走來也沒有看見幾個人。
李知晝猜測這位郎君應當是極為節儉之人,因為府中雖大,裝飾卻都極為簡單,奴僕也極少,甚至不如家族沒落前的李家。
婦人道:“你且記住,衙門的漏刻晝刻盡后,就會擂閉門鼓,至第二日五更叄時后才會擂開門鼓。”
一陣涼風吹過,李知晝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她輕聲應道:“明白了,多謝阿婆提醒”。
她跟著婦人迂迴曲折行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至一迴廊盡頭停住。
這裡燈火通明,不似別的地方晦暗不清,李知晝低眉順目,偷偷打量著門前的人。
看著不過及冠的年齡,長得很周正,面色卻比叄九寒天還冷,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
老婦人笑著上前,叄言兩語解釋了情況,話語中不免有替李知晝求情的意思。
那男人不說話,只冷冷地看著聞卿,聞卿只覺如芒在背,全身都不自在。
見李知晝的神色驚惶不安,婦人低聲安慰道:“別怕,我們郎君是慈悲之人。”
李知晝點點頭,心裡很沒有底。
這裡太安靜了,蟲鳴聲愈加明顯,直往李知晝的耳中衝撞,她與老婦人就這麼等在門前,無人言語。
不一會兒那男人就出來了,他冷冷道:“帶她下去吧。”
老婦人知道郎君這是答應了,就堆笑著應“誒,這就下去。”
李知晝的一顆心這才落地。
如今李知晝看府中一景一物都覺得可愛極了,寂靜卻也安寧,絲毫沒有方才的恐慌不安。
老婦人住在一處小院里,院子不大,卻草木茂盛,是精心打理過的。
院里有叄間房,除了老婦人還有兩個年輕的女子住在這裡,如今都已睡下,此刻萬籟俱寂。
將油燈點亮后屋子裡才算有了一些光亮,這屋中整潔乾淨,還有淡淡的皂莢的香氣。
老婦人叫李知晝坐在榻上,自己去箱中翻找衣物給她換洗。
她將衣物抖開,道:“這是之前府中多出來的衣服,本想給家中孫女穿,看身量你穿倒是合適,便給你穿吧。”
李知晝受寵若驚,忙起身道:“多謝阿婆,阿婆的恩情小女子無以為報。”
老婦人倒了一杯茶,遞給李知晝,面目和善,“行善積德本是我們禮佛之人應做之事。”
李知晝接過水杯,這才注意到婦人腕中的佛珠,珠子光滑圓潤,應當是經常禮佛所致。
一杯溫茶下肚,李知晝頓覺舒暢了不少。
她趁著婦人燒水的間隙換上了藍青的衣裙,又重新挽了發,路上太著急,首飾不知道掉在了哪裡,如今只有一隻青綠琉璃珠釵還在,李知晝有點肉疼。
婦人為她找了新的巾帕,又找出被子,將一切都準備妥當。
李知晝有點內疚,這阿婆對她如此地好,她卻說謊騙了她,她心中亂亂的,只聽得婦人問:“不知女郎如何稱呼?”
這下李知晝不準備撒謊了,道:“我姓李,名知晝,家中父母親人都叫我玉娘,您若不嫌棄也叫我玉娘吧。阿婆您呢?”
婦人已經脫了外衫躺在床上,看著真和李知晝家中的老人們一樣和善慈祥,說:“我姓吳,年輕人們叫我吳阿婆。”
李知晝立刻甜聲道:“吳阿婆。”
婦人笑著應了句“誒。”
這是李知晝幾天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她沒有認床,沾了枕頭就睡,第二天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木桌上放著一碗粥,兩個饅頭,一碟小菜,是吳阿婆為李知晝準備的。
李知晝起床后梳洗了一番,用飯時粥還是溫熱的。
她吃飯沒有什麼規矩,從不細嚼慢咽,所以吃得很快,吳阿婆回來時她正好吃完了。
天亮后看府中和夜晚看沒什麼兩樣,還是那般樸素無華,只是白日看得更清楚了。
李知晝如同昨晚那樣跟在吳阿婆身後,院內掃灑的人看見李知晝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們還從未在府中見過如此貌美的女郎。
後門離這裡最近,吳阿婆還是帶著李知晝走了後門。
李知晝很是感激吳阿婆,向她道謝了好半天。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還是要分別。
大門已開,李知晝剛準備踏出去,就看見不遠處牆角的人,分明是王家派來抓她的那個。
李知晝見狀急忙收回腳步,腦中編出一套詞,轉頭道:“阿婆,我不想在親戚家寄人籬下,不如我在這府中做個僕人,同你互相照應如何?”
吳阿婆未曾想李知晝會來這一出,遲疑了一瞬道:“這……還需得稟報郎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