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道總是修不成 (GL) - 1

我是雲海的大師姐,跟師父修無情道。
我無名無姓。據師父說,我是他某次下山歷練的途中撿到的嬰孩,無父無母。師父倒也不是出於憐憫之心才收留我,畢竟他是修無情道的。他是看我根骨絕佳,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錯過沒有第二個,才帶我回山,收我做了他的弟子。鑒於師父只有我這一個弟子,所以姓名什麼的俱是不需要,他平日里只叫我徒弟就是了。
何況,師父說,修無情道的人要姓名這樣的牽絆做甚麼。
師父說的振振有詞,我也覺得有理。倘若不是我發現師父他自己有名有姓,我便也就信了。師父名叫“問道”,據說拜師修道之前是普通農戶家的孩子。普通農戶能取出這樣的名字,倒也是不易。美中不足的是,起名之人可能忘了這家人的姓氏——師父他姓白。
因此我有充分理由懷疑師父是因為有著自身的失敗的前車之鑒,才拒絕給我起名字的。
我和我師父白問道是我派中唯二修習無情道的人。其中原因大概是師祖慧眼識人。
師父有兩個師妹,因著師父修無情道不適合處理各門派間紛雜混亂諸項事情的緣故,做了雲海掌門的是二師叔。修道之人看不出年紀,反正我這二師叔如今看起來是成熟美艷絕代佳人一枚。倘若不是因為修道而多少有些氣質上的收斂,那恐怕是會與妲己褒姒這樣的妖妃齊名。總之,據說師祖在二師叔小時候就一眼就看出來這樣的人不可能絕情斷愛,硬修無情道也是枉然。何況數千年來都沒有任何人飛升成功,修道尚在探索階段,將所有弟子都帶上無情道這一條船可不算明智。
“也罷,條條大路通天庭才對嘛!你便修自己的道吧!”
據說是師祖的原話。
我挺喜歡師祖的,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想來是個懂得變通的人,比師父應該是有意思許多。我要是有幸能見師祖,也想讓他看看我適不適合無情道——光論長相我也不比二師叔差嘛!
可惜我遇上的是師父。
我沒得選。
至於三師叔,入門的時候尚且年幼,師祖年事已高,又在與魔教一戰中傷了本元,幾乎是全程甩手放給二師叔教導,上哪裡去學什麼無情道?不過三師叔也沒怎麼學來二師叔妖嬈嫵媚那一套,走得是陽光正義俠女路線,初出江湖的時候就陰差陽錯地挫敗了魔教反攻的陰謀,於是聲名大噪,一時間雲海女俠的名號無人不曉,各派青年才俊求娶的拜帖也紛至沓來,氣得不善劍法的二師叔在後山練起了劍,幾日間劍術突飛猛進,而後持著劍娉娉婷婷地對外說承蒙厚愛但我家小師妹年紀尚幼此時不談婚配。諸位青年才俊表示無妨無妨在下一顆真心日月可鑒願為佳人守節。
“如此甚好。”
二師叔瀟洒地挽了個劍花,莞爾一笑關了山門。
這些都是在我拜入師門之前的事,是二師叔的大弟子、我輩分上的師妹實質上的師姐柳向晴在我小時候當作睡前故事偷偷給我講的。師父一個男人哪裡會帶小孩,因此我小時候幾個名義上的師妹出力頗多,尤以這位柳師妹首當其衝。據說我曾經在師妹懷裡叫過“娘”,嚇得當時豆蔻年華的師妹花容失色,忙不迭地糾正我。是以從那之後她叫我小鬼,我叫她師妹。
那後來呢?青年才俊當真如此堅貞不移嗎?我問師妹。
嘁,師妹不屑地嘲了一聲,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虧得咱們小師叔英明,不枉我師父諄諄教誨啊。小鬼你也要記住,擦亮眼,可不能輕易上當。師妹頓了一下又道,啊、忘了你是要和師伯修無情道的,想來是沒有這個顧慮。
什麼是無情道?我又問。
想來師妹那時也不通情愛,支支吾吾了一陣子才道,大概就是像你師父那樣,斷絕七情六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那時也不明白什麼叫七情六慾,不過要是像師父那樣,好似一杯白水反覆蒸餾,想來是有點無聊的。
說遠了。我本是想說,作為唯二修鍊無情道的人,我特別想問師父是什麼感覺。因為雖然師父是他們三人中天賦最高的,但如我方才所說,數千年來都未有人飛升成功,師父也並不比兩位師叔更接近於神,但他放棄的可比兩位師叔多得多。看到兩個師妹都瀟洒自在,師父他會不會羨慕、會不會不平。
當然我從沒問過。
一來是我不敢,二來我怕我毀了師父的無情道——萬一他本來沒有這麼想,被我問完虛空中生出了羨慕不平之心,那我豈不是罪莫大焉?
但就我自己來說,我是不怎麼羨慕的。原因也正如我上面所說,我沒為此放棄過什麼。與別人不同,我整條命都是撿來的,倘若沒有師父,我幾十年前便已死了。所以如今的每一天都是撿來的,談何放棄、又談何羨慕?
但偶爾、真的只是偶爾、我也會想,如果——
“小鬼,你每天都在這裡偷懶?”
思緒被突如其來的師妹打斷,我從躺著的樹杈上直起身來。
“並非偷懶,悟道而已。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師妹要知道一味求進反而會欲速則不達——”
“算了算了,說不過你。”師妹揮揮手打斷我,“你強你有理,行了吧?”
師父有一點沒有看錯,我確實根骨絕佳,如今世人皆知雲海大師姐天縱奇才,修鍊不過數十載便已超過全數年長的師妹們,將“大師姐”這個位置名正言順地坐穩了。
我不在意師妹語氣里的調侃和諷刺,從樹上跳下來,隨手抖了抖外袍。
“尋我何事?”
此處位於我居住的長陽峰上,自我十歲開始獨自居住以來,師妹們便很少來此探訪。是師父的要求,要我獨立於人。
“我師父請你去議事廳一趟”。
我點點頭,抽出佩劍,準備御劍而行,師妹卻突然抓住我。
“怕是魔教的事…”她說,“可能要你下山…”
“那便下山。”
“但你從沒下過山。”
“無妨,總是要有第一次。”
我跳上御劍。從師妹身邊擦肩而過的那一霎那,我忽然想到小時候我縮在她懷裡、咕噥著說我不想像師父一樣修無情道的事。
遙遠得彷彿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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