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號公路》的劇組最近搭建在城郊的小沙漠邊緣,傍晚風大,遠遠就能看到一群人與風沙搏鬥著布景搶拍,又是高架,又是威亞,又是軌道,又是舉得高高的打光板,看起來一片混亂,三四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握著劇本捲成的棍子,站在高架上用對講機指揮調度,看得久了,顧白髮現現場竟然是井井有條的。
他張著嘴巴在車裡看了一會,“媽媽在哪裡啊?”
風沙里那些人看起來高矮胖瘦都一樣,顧正則說實話:“不知道。”
顧白推開門跳下車,頂著風沙走到片場。一個人低頭看了半天,“這怎麼有個小孩?你也不說話,我以為是頭小羊呢。誰家的孩子不要了?”
顧白連忙說:“我有人要的,我找我媽媽。”
那個人替他喊了一嗓子:“這個小羊找媽媽!誰是他媽媽?”
風聲很大,還摻雜著鼓風機的聲音,顧白怕他聽不見,跳著大聲喊:“我媽媽叫顧蔻!”
那個人愣了一下,肉眼可見地站直了,肅然起敬似的,“哎呀,你是顧老師家的小公子啊?那你等會。算了,你跟我過來,我怕你被沙子埋了。”
顧白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他過去,沒過一會,一個穿著戲服的人從高架上跳下來,摘下圍巾蒙在他頭上,捧著他的小臉,又急又驚訝,脫口而出:“寶寶?”
顧白沒怎麼聽顧蔻叫過自己“寶寶”,加上發現顧蔻就是那個拿著對講機指揮現場的大佬,他咧著嘴嘿嘿笑了起來。但是旁邊的人們好像對這個名字很有異議,“你管你兒子叫寶寶?誰起的丟人名字啊?跟孩子有仇嗎?”
顧蔻漲紅了臉,“……你們聽錯了!”
她摟著顧白去車上。顧白全身都是沙子,嘴裡也是沙子,在車座上“呸呸呸”地吐了一會,“媽媽,他們為什麼說‘寶寶’這個名字丟人啊?”
顧蔻跟顧正則對視一眼。她非常緊張,怕自己當年孕傻時乾的壞事敗露,趕緊又說:“你聽錯了。一會帶你去吃羊肉串好不好?劇組的大師傅烤串特別棒。”
顧白不依不饒,“我才六歲,我還沒有耳背呢,我沒有聽錯。”
這個小孩鬼靈精起來也很愁人,顧正則打斷他:“寶寶,你不是有話要對媽媽說嗎?”
顧蔻一直覺得顧正則帶孩子的模式很好笑,他不是個溫柔的人,如果把顧白換成顧博衍,可能已經被打斷三根雞毛撣子了,但顧白長到這麼大,顧正則竟然沒動過他一根手指頭,還有幾次在公司高層面前波瀾不驚地叫他“寶寶”。他跟顧白說這些幼兒園套話的時候平心靜氣,呈現一種用哲學原理訓小狗的風度,最玄的是顧白竟然還很聽他的話。
她在內心笑了一輪,裝模作樣地問:“是嗎?寶寶要說什麼?”
顧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了一下,突然湊過來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後若無其事地擦掉殘留在她臉上的口水,坦誠、直白、響亮地說:“媽媽,我愛你!”
顧白天真爛漫的狀態沒有維持多久,因為他很快就讀小學了,並且在小學里擴充了視野,有一天他放學回家,進門就問:“叔叔,我的……小名,是誰給我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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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白天真爛漫的狀態沒有維持多久,因為他很快就讀小學了,並且在小學里擴充了視野,有一天他放學回家,進門就問:“叔叔,我的……小名,是誰給我取的啊?”
顧博衍哪敢瞎說,“反正不是我和你嬸嬸!有些事你能不問我就盡量不要問我!我只是個炮灰。”
顧白成熟憂鬱地點了下頭,回屋寫作業了。
他的血液里流淌著學霸成分,成績很好,才一年級,老師就打電話給家長,要破格帶他去學校組織的集訓營。顧白拍著胸脯,非常驕傲,“為什麼不去?二年級的大人才能去呢!一年級只有我,我為一年級揚眉吐氣!我看哪個二年級的還敢叫我們小屁孩?”
顧蔻又想笑又不舍,上次的事情之後她放慢了節奏,一年只接一部戲,勻出幾個月的時間來放在家裡,所以已經有很久沒跟顧白分別過。到了送他上車的時候,看著那個小黃帽蹦蹦跳跳地上了大巴,她竟然突然煥發了黏黏糊糊的母性,拉了拉顧正則的袖子,“……有沒有紙?”
顧正則無法理解這位母親的淚點,把她往車裡一塞,給她遞了包紙,“這有什麼好哭的?他就去一天半。”
顧蔻比劃著,“你沒有看到嗎?他比別人矮那麼多!二年級的人欺負他怎麼辦啊?”
“他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而且他就去一天半。”
顧蔻眼淚汪汪地瞪他一眼,“他才不……算了,我不跟你計較。”
確實無法計較。顧蔻是剖腹產,恢復期里不小心感冒,連咳嗽都很疼,他有好幾次都很討厭那個襁褓里的孩子。但孩子沒有做錯什麼,性格還很像顧蔻,他就像在看著另一個顧蔻長大。
在養孩子這件事上,顧正則雖然做得更多,但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比顧蔻更疼孩子。他再也不會像喜歡顧蔻那樣喜歡誰了。
城市的夜晚明亮喧囂,他還帶顧蔻去那家衚衕里的私房菜館。太久不來,都不知道老闆已經換了人,雖然依然很好吃,但是口味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連附送的小蛋糕都風格差異巨大,是一個翻糖的小貓頭,倒也非常可愛。顧蔻看了半天,好像是不忍心吃,被顧正則抓著手一叉子切了下去。她急死了,“你好殘忍啊!”
顧正則毫無情調,“趕緊吃,貓臉都化成泥了。”
顧蔻說:“我還想帶回去給小白呢。”
顧正則看著她。過了好幾秒,她才驟然想起顧白已經去集訓了,慢慢“哦”了一聲,“我都忘了……”
顧正則把一個盒子遞給她。顧蔻一頭霧水地接過來一看,發現裡面是一根項鏈,上面墜著一根小樹枝,設計很精巧,看起來眼熟。她把項鏈戴上,又一邊吃面一邊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腦門,“我忘了!”
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是結婚紀念日,已經整整七年了。
顧正則理解不了她怎麼會遲鈍成這樣,搖了搖頭,繼續吃飯。顧蔻很不好意思,上車前像塊牛皮糖一樣從後面抱著他的腰,“哎呀,你不要生氣嘛,你生氣也不能把我怎樣,所以生氣這種沒有必要的事情你就不要做了。”
顧正則啼笑皆非,“你還挺實用主義。”
兩個人都喝了一點酒,司機遞了一盒解酒的口香糖,顧蔻一顆一顆地吃,一邊吃一邊琢磨旁邊的顧正則。他今天開了會,還沒換掉深藍色的西裝三件套,鼻樑上的銀邊眼睛也沒摘,看起來斯文又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跟從前一模一樣。她仗著後座上光線差,座位上又搭著她的黑色羊絨大衣,這麼看著看著,小手就不老實地在大衣下面蹭了過去。
一股電流打在脊梁骨上一般,顧正則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狠狠瞪了她一眼。顧蔻恬不知恥地彎起眼睛一笑,“你看我幹什麼啊?”手指還不老實,靈巧地在他腿間握了下去,有一根東西漸漸有了知覺,緩緩地硬漲了起來。
顧正則深吸了口氣,旁敲側擊地提醒她:“我看你欠揍。”
這裡離家還遠,顧蔻有恃無恐,“家暴是犯法的,你說話小心一點。”
顧正則竟然沒再跟她一來一回地兜圈子,鬆開她的手,乾脆一拍司機的車座,“前面路口左拐停車。”
他把大衣扣住,遮住了明顯的凸起,起身拉著顧蔻下車。這座城市的變化日新月異,本地人幾天不見都會變成路痴,顧蔻一直被他帶到了熟悉的建築樓下,才意識到這是她原來租的那間公寓樓下——小公寓當然早就買下來了,因為她很喜歡這裡的夕陽。
顧蔻本來只想仗著回家的路途遙遠逗逗他,沒想到原來車子就行駛在公寓隔壁的路上,簡直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她扭頭就跑,被顧正則拎住了后領。他跟迎面而來的鄰居夫婦打了個招呼,“叔叔,阿姨。”
阿姨很驚喜,“小顧和老公好久沒回來住了吧?很忙吧?”
顧蔻結結巴巴的,怕顧正則被她惹出來的火被發現,“還、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