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筆劃少。
他很同情他叔叔,“叔叔,你小時候考試得多痛苦啊?光名字就得寫半個小時,你哪還有時間做題呢?”
顧博衍非但不能理解這樣的同情,反而很愉快地告訴他:“子非學渣安知學渣之樂也。我又不會做題,所以連名字都不用寫,所以睡眠充足,所以才長了這麼高,小矮個,你羨慕不來。”
但顧白還是堅定地認為叔叔是被爺爺坑了,“我爸爸就不會這樣坑我,我的名字就很簡單,我爸爸真的特別疼我,對吧叔叔?”
顧博衍同情地看著他:“這個吧……好像不是你想的那樣。”
爸爸確實疼他,所以顧白對爸爸是毫無芥蒂的,跑去問他爸爸:“爸爸,我為什麼叫顧白啊?”
爸爸一邊打領帶一邊說:“因為你出生的那天是白露。”
顧白知道白露是一個節氣,但是沒懂這跟自己叫顧白有什麼關係,“白露就怎麼了?”
爸爸有點奇怪地低頭看了他一眼,“名字至少要有兩個字。快點收書包,要遲到了。孔姨,今天我送寶寶,你休息吧。”說完就去開車了。
六歲的顧寶寶坐在幼兒園大班的座位上艱難地反應了一天,終於懂了:他之所以擁有如此便捷、雅緻、簡潔、優秀的名字,是因為他爸媽懶、得、想、了。
跟很多小朋友不一樣,顧白跟爸爸比較親,跟媽媽不太親,至少現在是不太親,而且是媽媽先不親他的,跟送他上學陪他吃飯輔導他寫作業的爸爸對比起來,媽媽太讓人生氣了。所以他優先生媽媽的氣:媽媽現在不疼他、不愛他、不給他過生日、不給他做寶寶餐、也不叫他寶寶、還不讓爸爸給他起個筆劃多的名字。
幼兒園每年都會舉辦好幾次親子活動,有時候是運動會,有時候是展覽,有時候是音樂會,每個人的家長都要來參加。顧白家裡最不缺的就是家長,爸爸來過兩次,舅舅來過三次,叔叔來過兩次,嬸嬸來過一次。幼兒園的小孩們來頭都很大,退休打電競的前影后陳又安都沒有引起家長們的驚訝,陳又安還在運動會上碰到了她的童年男神郭德華,接力賽時故意放水,害得顧白得了第二名。他這輩子從沒得過第二名,氣得再也不讓嬸嬸來了。
今年他打算還讓爸爸來。叔叔和舅舅也不錯,但是爸爸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能讓別人來,那樣顯得對好朋友不夠忠誠。
跟他關係最好的同桌酸酸眨巴著大眼睛問他:“顧白,你為什麼不讓媽媽來啊?”
轉學來的李小傘說:“酸酸,你不要問顧白了,老師讓我們不要互相傷害。”
顧白又反應了半天,又懂了:……媽媽有多不疼他?新來的小朋友都以為他沒有媽媽了!
他有媽媽!只是媽媽不理他。
顧白很憂鬱,在搜索引擎上研究了如何逃學,打算在運動會那天實踐,這樣爸爸叔叔舅舅嬸嬸就都不用來了。自然,他也就不用再告訴任何人幼兒園要開運動會了。
但是爸爸還是知道了,晚飯的時候,爸爸讓他放下勺子,“明天幼兒園開運動會,你沒有告訴我。為什麼?”
爸爸對他很好,但是爸爸嚴厲起來是真的嚴厲。顧白低著頭不說話。爸爸沒有要可憐他的意思,“說話。”
顧博衍和陳又安察覺氣氛不對頭,陳又安問:“寶寶,到底怎麼了?”
顧白硬邦邦地說:“別的小朋友都是媽媽來,可是我媽媽又不愛我。”
顧蔻難得從劇組回一趟家,剛進門就聽到了這麼一句,提著蛋糕袋子的手一下子就有些發涼,第一反應是覺得別讓顧白知道她回來了比較好,下意識地往後退,但是孔姨正經過門口,“太太!”
顧正則這下真的變了臉色,“啪”地把筷子放下,“站起來。跟你媽媽道歉。”
顧白不僅站起來,還直接跑上了樓,連爸爸喊他“站住”的命令他都沒有聽。
顧蔻不知道說什麼。她今天提前收工跟劇組美工去看道具進度,路過家門順便看一眼,這時候劇組的司機和製片助理已經在叫了,“顧老師,您得快點,陳老師八點的航班去聖彼得堡,人走了就改不了道具了。”
她把蛋糕交給孔姨,在門口匆匆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只好轉身跑回去了,都沒來得及跟顧正則說一句話。
顧正則這些年很少動肝火,這次險些搬出對付競爭對手的手段,不但叫司機把顧白準時準點送到幼兒園,還讓司機告訴他:不跟媽媽道歉,今天任何人都不會來參加你的運動會。
這是原則問題,顧博衍知道他發火不只是因為顧蔻,但他肩負陳又安賦予的使命,還是硬著頭皮勸道:“自己的兒子自己疼,你罰了他,顧蔻就不難受了嗎?而且你想想你兒子一個人在那站著多慘,你這樣他下不來台。”
顧正則把文件摔回他懷裡,“他讓顧蔻下得來台了?策劃重做,下班前交。”
結果那天晚上是顧蔻和顧白一起回來的。一大一小抱著林林總總三四十個公仔,都是運動會的獎品,兩個小身板幾乎要被淹沒。孔姨說:“太太和寶寶贏了這麼多布娃娃呢?”
顧正則還沒回來,顧白讓新朋友們一一排排坐,一個個給孔姨介紹,“這個是皮卡丘,這個是巴斯光年,這個是孫悟空,這個是孫悟空的桃子,這個是蛇精,這個是鋼鐵俠的戰甲,這個是冬日戰士和他的假胳膊……”
孔姨很高興,顧蔻都已經上樓洗澡去了,她還在說媽媽的好話:“你媽媽寶刀不老,一直都很厲害的。”
顧白這麼一聽,心裡也很爽,當時他弱小可憐又無助地一個人在角落裡站著,媽媽在全幼兒園的驚嘆聲中神兵天降的時候簡直比奧特曼還炫酷,而且確實不是誰的媽媽都這麼厲害。但除了跑步厲害、算數厲害、成語接龍厲害,他不知道媽媽還有什麼厲害的。在他有限的記憶里,媽媽好像一直都不在家,最多只是舅舅帶他去看媽媽。
他還記得爸爸跟他說過孔姨年紀大了,讓他不要嚇唬孔姨,所以趁著孔姨去給他的新朋友噴消毒液的工夫,偷摸摸拉出常用藥的抽屜翻東西。正翻得起勁,冷不丁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找什麼?”
爸爸還沒有跟顧白和好,顧白也不敢造次,老實地說:“媽媽今天摔倒了,我在找創可貼。”
“今天你媽媽跟你說什麼了?”
“媽媽說‘對不起’。”
“她沒什麼對不起你的。你跟她道歉了沒有?”
“……”
顧正則讓他去閉門思過,自己去找顧蔻。顧蔻連衣服都沒有換,窩在沙發上睡著了。他不知道她摔到哪裡了,只好叫醒她:“摔到哪了?怎麼不去床上睡?”
顧蔻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衣服臟……”
她是在花池邊上摔了一跤,沒有多嚴重,而且當時好勝心切,一轉頭也就忘了,等到一回到熟悉的卧室,深入骨髓的疲憊往頭上涌,連衣服都懶得換了,倒頭就睡。
膝蓋上的傷口其實不嚴重,只是小石子劃破了一道,沒有流血。顧正則把她的褲子小心脫下來,消了毒又上了葯,顧蔻又困又疼,東倒西歪的,“隨便弄一下就好了。我好睏哦,本來不疼,葯塗多了會蟄得睡不著的。”
顧正則瞪了她一眼,“誰讓你去找他,活該。”
他的動作其實很輕,白白的小膝蓋上添一條猩紅的傷口,多少讓他有點下不了手。但顧蔻這幾年人紅戲多,連軸轉地在劇組日夜顛倒,過得比魯智深還糙,這點小傷根本不以為意,往枕頭裡一栽就睡熟了。
早睡的結果是早起。顧蔻醒來的時候,天都還沒亮,但她又不能起來,因為顧正則從後面緊緊抱著她。以前他這樣抱著她睡覺,她連動都不敢動,因為害怕他。現在婚都結了六七年了,她還是不敢動,只不過現在是因為歉疚。
一部戲少說也要三個月,碰到程道普這樣慢工出細活的導演,全劇組在各地輾轉一年也是有的。顧白四歲以後她徹底忙得沒辦法回家,昨天顧白在幼兒園也是一口一個“爸爸”,她可以想見顧正則在這個小孩身上付出了多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