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了。
這一刻,緣空再也不能迴避,清晰地感受到失去的到來。
他的瞳孔之中是色彩明亮的廣闊天空,池中燦然怒放的蓮花,以及她不斷遠去的單薄身影。
不怕念起,只怕覺遲。
“若墮染心造業,受其纏縛,則名之為凡。沉淪三界,受種種苦。何以故,由彼染心。”
“或於長夜由欲貪勝解、諸欲熾火所燒然故。”
梵鍾再響,黑紗吹拂,風中是夏日特有的乾燥草香,熱辣的,令人煩悶的。
他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背影,想起很久以前她說在畫舫見了守戒的僧人,贊他們恪守佛心。
他搖頭道:“施主,若在紙醉金迷、花紅柳綠處迴避絕色佳人的諸多引誘,絕非是道心堅固。”
“為何?”她不解。
“因為這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了他們危險之處,此為色慾陷阱,要他們守戒並不算難。”
“那怎麼才算難?”
“要在蓬門篳戶,眼前之人粗布麻衣,姿色平平,但捧上一杯熱茶,叫他們留下,這要轉身便難了。”
“守道,是荊棘叢中下腳易,月明簾下轉身難。”
她似懂非懂,可他太明白了,月明簾下轉身難。
道人見欲,必當遠之。
可她不是慾望,她只是,同道之人。
他不在意那張面孔,艷麗或是寡淡,他在意的是她停留在他身邊的每一刻,那些時光,那些對白,記得那樣深刻。
他不肯承認,可西湖縱有千頃水,難洗心頭一點污。
她如此矜重端莊,一心向道,從未引誘過他。
伽藍凈地在下,雷鋒寶塔在上,他卻於清凈處動心,生出凡情。
如是我聞,降伏其心。
她是湛然明月,他無法轉身,是她悄然降伏了他的心。
酷烈的日光曬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緣空望著她卻覺雪侵襟袖,天寒地凍。
從前冬日她睏倦之時,在他身旁靜坐閉目,他察覺到冬雪將至,看她熟睡的一張安靜面孔,無意識地想,這場雪明日再下罷。
他為她擅自停住了那日的風雪。
可如今他無法停住這一場雪了。
她最厭寒冷,最終卻在炙熱的苦夏化作那場她最厭惡的雪,所過之處,霜寒之意鋪天蓋地。
她不會回頭,也不會知曉。
似海市蜃樓一般的皚皚白雪之中,一樽莊嚴沉默的金佛在雪地里無聲坍塌,綿綿冰絮封進那雙悲憫的眼。
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他對眾生多情,但專情於一人之時便是毀戒之時。
她仙骨將成,而他佛心即失。
天地寂寥,這一場寂靜的雪掩埋了這樽崩毀的金佛。
前塵舊夢,他都忘了。
火紅的太陽鋪在水面,像是從水中生長而出。孽海深處,一雙明月般清寂的眼忽然睜開,白裳絳紗在身,司命毫髮無損,修為不減。
不破不立,她算計好了的,故意身死掙脫牽魂契,金蟬脫殼,歸於孽海。
什麼情契,她執掌姻緣,只要靜下心來,沒什麼掙脫不了的。
在被榴花陣法扯回宿心地之時,她早已在孽海中偷天換日設下陣法。
除了司命殿,孽海便是她的第二個歸處,甚至無人能踏足,絕對的安全。
她靜靜地想。
昔年她令清瑤、雲熾下凡入百世輪迴,二人便止念聞道,當日斐孤強娶,她亦如法炮製,抽去斐孤仙骨,貶他下凡,望他痛改前非。
是她錯了,他如此冥頑不靈,她當日就該叫他灰飛煙滅,才不會生出這諸多是非。
宿心地無法取他性命,那她便要引蛇出洞,將他徹底誅殺。
司命攤開手,一顆流光溢彩的鮮紅果子海底破土而出,安靜地落在她手中。
她冷靜地打量這顆果子。
補恨果,當日她不該給他吃掌哀芝,就該給他吃補恨果。
所謂補恨果,聽上去像是替人解憾平恨之意,實則是放大人求而不得的慾望與生平最痛苦的憾恨之意。
孽海之中,諸多憾恨只融進一顆果子里,吃下補恨果者,會在不斷的悲痛與折磨之中痛苦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掌哀芝只是微不足道的懲戒,補恨果卻是能令人生不如死的致命之毒。
司命這一次便要給他吃下這顆補恨果。
她再不會心慈手軟了。
她說過了,她一定要他死。
(朋友們是不是都忘記補恨果了哈哈哈哈終於再出現了,補恨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