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之上(無情司命vs瘋批墮仙) - 生不如死 (2/2)

緣空這時才嚴肅起來:“阿彌陀佛,施主,此處沒有你所尋之人,若要硬闖雷峰塔,我便不得不出手了。”
曳月不過一隻六百年修為的刺蝟精,法力低微,生性膽怯,但此刻為了她夫君,不管不顧,刺藤一甩便直衝緣空而去。
“阿彌陀佛。”緣空閉眼嘆道,一伸手,法杖徒然現於手中,佛印一開,輕而易舉便將曳月手中刺藤擊碎。
曳月臉色一白,法杖已凌空橫來,佛光大作,數道佛印籠罩於她,她一時動彈不得,冷汗涔涔,才察覺眼前人修為深不見底,自己受這一杖定然打回原形,修為盡失。
法杖已然極近,曳月睜眼死死看向雷峰塔內,凄楚大喊:“鋒郎!”
沒有回應,她流下淚來,閉眼準備受死。
金光忽然一晃,一道紫色身影忽然擋在她眼前,紫光暴漲,妖氣四溢,一柄楝花斷紋的長劍勉強擋住了那金色法杖,長劍與法杖交擊,一聲脆響,恨水哀鳴墜地。
“阿楝?”曳月顫聲道。
苦楝胸口生受了法杖一擊,一口鮮血便嘔出,強撐著擋在曳月身前,不敢鬆懈地召出紫綾去格擋,輕聲喚道:“還望尊者手下留情。”
那聲音一出,緣空亦聞到濃烈的楝花香氣,一睜眼,眼神便是一變,紫綾如蛇般纏上法杖,緣空已然收手,法杖立回,紫綾便輕飄飄墜地。
“多謝尊者。”苦楝頷首道。
“阿楝?”曳月著急地去扶她,苦楝回身瞧她,不過十年,昔日靈動明媚的少女已是滿面風霜,她慣愛漂亮明亮的首飾,尤愛花簪金釵,玉鐲銀鈴,如今卻是布裙素簪,細白的腕上空蕩蕩的。她明明不會衰老,眼眸之中卻難掩疲憊,周身都是沉悶之氣。
苦楝低聲道:“曳月,你要找的人真的不在此處,雷峰塔內只有白蛇,那個凡人騙了你,他早就跑了。”
“什麼?”曳月面色一變。
“曳月,你還信我嗎?”苦楝抬手隨意抹去唇邊血跡,嘆道,“他是發現你是妖了,騙你來此處,想要置你於死地,如今已同別的女子私奔了。”
曳月似五雷轟頂一般啞然良久,看苦楝慘白著臉望向她,心知苦楝不會騙她,強笑道:“我……我……”
“去罷,你一看便知,他在湖懸鎮遠青客棧里。”
曳月遲疑地看了看高塔之上,顧忌道:“可是他……”
苦楝搖搖頭:“無妨,你去罷。”
曳月低頭道:“多謝。”而後飛身離去。
苦楝飛上高塔,徐徐坐於緣空身側,再度謝道:“多謝尊者。”
緣空不看她,擲出一丹丸,扔在她懷中,冷聲道:“你不要命了。”
“謝尊者。”苦楝撿起懷中丹丸服下,頓覺枯竭的精氣剎那似枯木再生,心神穩固,“我知尊者最是慈悲,自然不會下重手。”
緣空眉眼冷冷的,還單手朝她行了一禮:“阿彌陀佛,我方才便是要收她。”
“她並非故意的,只是被他人所騙,還望尊者恕罪。”苦楝一聽他還揪著曳月不放,有些著急地向他解釋。
緣空瞥她一眼,轉著佛珠沉默半晌,“她便是那個和你吵架的朋友?”
“是。”苦楝應道。
“你竟還要救她?”緣空語氣罕見地有了些許不滿之意。
“她待我很好。”苦楝笑了笑,“非常非常好。”
那是叄百年前,苦楝路過靜水鎮,時值大旱,叄月未有雨,草木枯死,河流斷竭,水貴如金,哀嚎遍地。
她被一名男童抓住裙擺,討要水喝,她一時心軟便變出一玉壺給了,那壺中水源源不斷,甘甜至極。誰知那男童便抓著不放,聲淚俱下地哭訴多麼缺水,她是他遇到最好的人了,求她能不能多帶些水來。
也是她蠢,見那男童面黃肌瘦,不僅給出了那玉壺,還應承了他的請求。
她那玉壺之中不過是收集的花露,並不足以為靜水鎮降雨灌溉,於是她便去偷了心無觀的櫞水珠,施法擲入靜河,當日便下起大雨,河水再生,源源不斷。
村民大喜,紛紛接水回家,苦楝只想借叄日櫞水珠,叄日後便物歸原主。
可沒曾想,男童大肆宣揚都是她降雨,至第叄日,村民便一擁而上,磕頭跪謝,百般感激,要留她吃飯。
她推辭不過便赴了這場精心準備的鴻門宴。
歡聲笑語中,一杯接一杯的米酒不斷灌下,苦楝不知道怎麼失去知覺的,再醒來便是在桃木棺中。
她周身被五把桃木劍穿透,叄竅涌血,五臟皆傷,心脈刺入的那把桃木劍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密密麻麻的符纂貼於她周身,眉間、心口、唇邊,一處不漏,桃木棺每一刻都在削弱她的法力,她根本動彈不得,在劇烈的痛楚中,勉強打起精神去聽外頭動靜。
“道長,就是她偷了櫞水珠,是這孩子親眼所見,我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若不是我們通風報信,這妖孽還逍遙法外呢!”一道道諂媚的聲音響起。
“是啊,道長,這棺材還是全村人掏光家底湊出來的,請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上好桃木棺!您瞧!”
回應他們的聲音中氣十足:“這櫞水珠我們一定會帶走的,既是她無意落在你們鎮,也該物歸原主。”
那邊村民驚慌失措:“可是與雲道長答應我們,只要擒了偷盜櫞水珠的賊,便能想法子幫我們降雨。”
“是啊,道長求求你們了!我們不能沒有水啊!”不斷的磕頭聲咚咚響起。
“這個你們放心。”另一道年輕些的聲音響起,“這蛇妖道行高深,如今我們將她封在棺內,鎮壓於靜河水底,靜河的水便不會枯竭。”
苦楝躺在昏暗的桃木棺內,費力地睜著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連手指都蜷曲不了,於是她也看不見這桃木棺外橫了多少鐵鏈,棺木外又貼了多少張血符。
“那便好!事不宜遲,我們趕緊把她沉河罷!”
“是啊是啊!把她沉河!把她沉河!”
“沉河!沉河!”
雀躍的聲音一道接一道,有微弱的擔憂聲突兀地冒出來,:“可是這妖孽不會逃出來罷?要不要把她的妖丹剖出來,那些妖怪不都是沒了這個東西就沒命了嗎?這樣我們也不用擔驚受怕。”
苦楝記得這道聲音,是一個對她最為恭敬的年輕村民,看上去溫順老實,但他提出了最狠毒的要求。
那幾位道長也是一驚,似乎驚訝於他們提出的想法過於殘忍,遲疑道:“這……若只有她的妖丹,靜河的水不出一月便會枯竭,需要人祭。再者說,這桃木棺內外都貼了我們師祖留下來的血符,法力高深,這蛇妖是逃脫不了的。”
而後,一樽耗費全鎮村民錢財打造的最為昂貴的桃木棺,在那日沉入了靜河水底。
“那個時候。”佛塔之鈴微響,苦楝望向遠處,淡淡道,“我很痛苦。”
“很想死。”
“恨不得立刻一死了之。”
緣空沒有表情地轉頭看向她,手中佛珠都快被捏碎,蓮池的魚兒躁動起來,紛紛躍出水面,似是痛苦不堪。
苦楝惋惜道:“可惜死不了。”
她被五把桃木劍貫穿,躺在冰冷的河底,每時每刻痛不欲生,在這漆黑的棺木中後知後覺明白了什麼叫做人祭。
桃木乃是仙木,驅邪鎮妖不在話下,她身上刺入的五把桃木劍打開了她的關竅命門,流出的妖血注入靜河便能再生水源,而那些村民打造的棺木加上血符便似命陣一般,無限延緩她死亡的時刻,一分一分地耗盡她所有妖力,將她每一滴血利用乾淨。
他們喝的不是水,而是她的血。
這哪是什麼河,分明是她的墓地,那些人竟還能喝下死人的血水。
彼時的恨水尚是妖劍,她在桃木棺中,根本召不出恨水來對抗這些血符,只有紫綾不是妖物,勉勉強強能鑽出來試圖抽出她身上的桃木劍。
可是太痛了,她沒有精力驅使紫綾,它動一下,抽不出劍,她的傷反倒更深一分,血流出來只白白化作那些村民飲下的水。
幾番折騰,紫綾便不敢來抽劍,而試圖去鑽出桃木棺,而苦楝已經不抱希望,只日復一日聞著濃烈的楝花香氣撲鼻而來,現了大半原形,頭髮漸漸全白了。
她不是不恨,而是沒力氣去恨了,生不如死之時便只想求個解脫。
她睜不睜眼都無所謂,入目反正一片漆黑,她更不想聽外界的聲音,聽到的只是村民笑嘻嘻地道這水很甜,還有花香,一聽后更是噁心不已。
不曾斷絕的痛楚,不斷被抽走的法力與生命力,她一直在期盼,期盼到死去的那一天。
沒有等來死亡,等來一隻叄百年道行的刺蝟精。
“是她救了我。”
叄百年的淺薄修為根本觸不得這樽桃木棺,更碰不得這些心無觀開宗師祖留下的強大血符。
但曳月做到了。
她用刺藤砍下了捆綁棺木的鐵鏈,徒手一張一張地撕下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符,費勁地推開了塵封已久的棺門。
苦楝睜開眼的時候,隔著冰冷的河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色,聽到那人驚嚇的抽氣聲。
“真的是你,苦楝?”
苦楝虛弱地應了一聲。
“你等等我啊,我馬上救你。”曳月滿手是血,手心被血符擊傷,又碰了桃木棺,當真是血肉模糊,但她忍著痛繼續一張一張地撕開她周身符咒。
血一滴接一滴落在苦楝身上,曳月痛得齜牙咧嘴,直到一雙手根本不能看時,苦楝周身符咒才徹底撕下,但她太虛弱了,依舊動彈不得。
“這劍……怎麼辦啊?”曳月苦著臉,手足無措。
“你替我拔罷。”苦楝太累了,“或者……”
——或者殺了我也行。
“那我動手了,你忍著點。”曳月顫抖著去握住心脈那把桃木劍,幾乎是一貼上,苦楝便聽到曳月皮肉被燒焦的聲音。
但她忍著,只提醒苦楝道:“對不起啊,你忍著點啊。”
悶響一聲,抽出劍的瞬間,苦楝說不出是痛楚更多還是解脫更多,但曳月眼疾手快地在她心脈一點,止住了她流失的妖氣。
“你忍著點啊。”曳月帶了哭腔,眼眸里蓄滿了淚水。
“到底是誰把你害成這樣啊?根本不是人能做出來的啊。”她哽咽著繼續去抽劍。
苦楝氣若遊絲,冰冷的身體抖得厲害,卻不合時宜地想笑一下。
不,恰恰是人做出來的。
但她已說不出話來了。
直待曳月抽走她身體里所有的桃木劍,才抹掉眼淚來帶她走。
苦楝虛弱地望向她,她白了幾分的面孔上被滿手血跡抹得亂七八糟。
“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曳月。”
血符四散,曳月一邊回答她,一邊將她拖出桃木棺,施法帶她逃離靜河,兩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此處,出現在陰沉的天空中。
苦楝久違地聞到了陸地上的味道,夏日,風中青草的味道比她的血氣好聞多了。
她滿頭白髮,人身蛇尾,面目之上全是褪成白色的蛇鱗,看上去和怪物無異,沒什麼力氣地倚靠在曳月身上。
“要下雨了。”曳月扶著她,脆生生道,“我帶你回眠影山。”
苦楝點點頭,抬頭望天,只見陰雲密布,雷聲滾滾。
當日下了整夜的雨,而苦楝回到了曳月的洞府,被曳月餵了她偷藏的唯一一顆保命的千年人蔘。
苦楝身上的法寶都被那些道士村民搜走了,已什麼也不剩。曳月的雙手塗了厚厚的自製靈藥,纏上了厚厚的紗布,待苦楝面色好了些,便小心翼翼地問她:“苦楝,你被困在那裡多久了?”
“沒多久。”她啞著嗓子回道,看曳月顯然鬆了口氣。
不過是二十年罷了。
這一整夜苦楝並未入睡,倚靠著石壁勉強躺在洞口遠遠望去。
潑天大雨幾乎籠罩了這整片天。
她能聽見有人在哀嚎慘叫。
靜水鎮從前缺水,今日卻迎來了太多不必要的雨水。
靜河翻湧,咆哮著吞沒村莊,大雨衝垮了山脈,洪浪滔天,連心無觀也被淹沒,道符沒有施法,被浸在泥水裡,全毀透了。
而鎮觀的櫞水珠下落不明,不知不覺竟落入了泥濘的洪流之中,致使水勢暴增。這些叄腳貓功夫的道士們失去了祖師爺的法寶道符,更是不堪一擊,白白淹死在洪澇之中。
苦楝躺在洞府內輕輕地笑,慘白的面容上一雙眼眸笑意冰冷。
她用僅剩的法力去探查,看到昔日出賣她的那個男童早已變得肥頭大耳,在湍急的洪流里像只蠢笨的豬一般垂死掙扎,河水淹沒了他的口鼻,不是帶著花香的清水,是泥濘惡臭、淹死了許多人的屍水。
那樽困了她二十年的桃木棺被洪浪沖爛,浮白泡發的屍體一具接著一具。安靜溫暖的洞府內,曳月裹著手安然入眠。苦楝輕輕地笑,看洞外雨水連天,眠影山生機勃勃,青草香接連不斷。
而今夜的靜水鎮,無人生還。
(終於寫到這裡!想不到叭叫阿楝的不是尊者,是苦楝的小姐妹!靜河水底 苦楝醒的那章一筆帶過的還有人記得嗎?終於寫到了,天啊,大結局又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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