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荔非常難受,她覺得自己像一條活在沙漠里的魚,或者溺死在水裡的爬行動物,從皮鞭笞到骨,呼吸的泡泡被挨個戳破。
她不理解為什麼人要穿這麼難受的衣服,五顏六色的燈光也晃得人頭暈,還有大廳放的什麼昏昏欲睡的音樂。她仔細地攬著溫文爾,臉上拖著已經僵化的笑容,燕尾服西裝和拖地長裙,每個人的臉都是一張模板白紙。
溫文爾面對每一個打招呼的男女老少,只是很矜持地笑不露齒,微微舉起酒杯示意。
很多人心照不宣,也有人會問,他則會輕描淡寫地回答:“我的女伴。”
這是他在名利場上第一槍無硝煙的宣戰。
不管是慕氏,還是趙錢孫李氏,他都要證明自己強硬的態度,不容分毫違逆。
同時對慕子榕透露出的態度很明顯:隨便一個人,也可以取代你的位置。
他選的慈善晚會不大不小,每月三五場,但這場因有壓軸拍賣物品出場,重磅來者會多三五人,適宜為他做不輕不重的宣誓。
繞燈紅酒綠的會場走了大半圈,溫文爾拎起眉,“你在抖?”
挽住他臂彎的胳膊細微的顫抖,她的得體變得難堪。
“我很難受。”銀荔實話實說,“我已經窒息了。”
對她一個從未受過正式教育、出任正經場合的乞丐來說,維護這張皮不被戳破,已經筋疲力盡了。
“我可以走了嗎?”她滿懷希望地仰頭,“我餓了。”
她精心炮製弧度的捲髮內層已經被冷汗打濕,看上去像一個信手拈來的獵物。溫文爾想也不想便拒絕:“還不可以。”
她認清現實,退而求其次:“我可以休息嗎?”
“嗯。”
溫文爾也是第一次攜女伴,距離和分寸掌控得並不熟練,胳膊略微分擔了她的重量,帶著她往休息區走。
她屁股一沾凳就變身無規則爛泥,溫文爾居高臨下警告她:“不可以。”
銀荔:“……”她好想回學校。
她願意看天書。
她眼神渙散,眼前被汗打濕。
溫文爾掏出胸口的手帕遞給她,“擦一擦。”
她神思不屬,屬不思神,三魂六魄離家出走。
溫文爾以一種與性格完全不符的粗魯給她擦臉,絲綢帕子揉成一團,硬生生摩擦她的輪廓四周。
銀荔被劈頭蓋臉的一下嚇得閉上眼,神思歸位,臉皮抽痛,“謝謝,謝謝——”
擦完臉,人清爽了不少,雖然妝淡了,唇妝還沒糊。
溫文爾把手帕丟她懷裡,“你休息,我再走一圈。”
銀荔眼神已經飄到後面的小蛋糕上,“嗯嗯嗯嗯……”
她不是個合格的女伴。孤身一人後,溫文爾渾身爽利了不少,從拘謹進退恢復往日的風度翩翩。
他時刻記著自己的酒量,微笑著淺抿在杯口,留下寡淡的唇模。
時至星際3690年,仿生人的研發尚不算精巧,即使在外形上能逼近人類,大腦的智慧水平遠不如人族。因此在重要的場合,仿生人只承擔微不足道的工作,大部分還是由隨機應變的下等人承擔服務職能。因此有人戲稱,“人力資源才是富人最大的財富象徵。”
銀荔被她的男伴拋下了。這種事情並不常見,只是在眾人眼中意味著她對於她的男伴來說,並不重要。
但她不管這些。她接過侍者遞來的不知道裝的什麼的高腳杯,很高興地說謝謝,然後有模有樣地學別人接過侍者遞來的餐盤,上面裝著三個曲奇。
她吃得很快,也很快樂。和旁邊小口小口抿的淑女相比,她像飢不擇食,但相較一個月前她從垃圾桶扒吃的而言,她已經被訓練得很矜持。
穿馬甲的侍者眼睜睜看她吃了十個曲奇、三塊蛋糕、兩杯果汁,不住地瞄她的下腹有沒有撐爆,十分懷疑帝國溫氏虐待女人了。
“稍後還有晚宴——”侍者忍不住勸了她一句。她看上去確實不像貴族,像只倉鼠。
銀荔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靦腆地笑了一下,嘴角一點弧度像不勝嬌羞開了又半合的水蓮花,“謝謝。”
可惜,如果她知道此夜後面的發展,會餓得下不來床,她一定會抓住一切機會折回來再狂吃一頓。
銀荔以能吃的品質吸引了竊竊私語的矚目。
但沒有人因此蓄意接近她,她身上很強勢地烙印了帝國溫氏溫文爾的名字,同時也代表了站在帝國慕氏對面。
她想坐下,但穿這個裙子坐下挺直腰板,還不如站著舒服。銀荔忍不住嘆了口氣。貴族也有貴族遭罪的地方啊。
樓上包間處,有人在靜靜看她。
經常挨打的人,對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非常敏感,銀荔仰起頭,眨了眨眼。
頭髮順勢滑落在肩后,耳邊的水滴狀綠鑽和鎖骨上的祖母綠翡翠項鏈完整顯山露水,這個顏色對她來說太過老氣,卻正好壓制了一分跳脫之氣。
樓上的包間,是舞會結束後用作拍賣用的,客人各自分隔在包間處實行競價。她看不見人,對方似乎用了什麼屏蔽儀器,只有一個模模糊糊不辨男女的身影。
她看不見對方,對方卻能很清晰看到她,人影似乎探出了一隻舉杯的手,示意見面碰杯。
銀荔莫名其妙,不解其意,也跟著捏起高腳杯,向上舉了舉。
那道視線消失了。
與此同時,溫文爾終於回來了。
“休息好了嗎?”溫文爾問,“拍賣準備開始了。”
銀荔一鼓作氣挽上他的臂彎,走向屬於溫氏的包間。
一個包間大概十平方,煙酒茶具齊全,攀著護欄能夠看到樓下中心展示台。拍賣品清晰放大投影在包間客人面前的水幕上。
銀荔隨便翻拍賣圖冊,溫文爾喝茶沖淡酒氣,他不喜歡這種混雜味道,“你有什麼想要的?”
銀荔雙腿交迭晃了晃,看他一眼,“你要不要買這個,玉龍茶香信息素香水,噴一下就能覆蓋你身上的味道。”
溫文爾:“你知道信息素是什麼嗎?”
“不是香水嗎,玉龍茶香味。”
“不是。”溫文爾喝過一杯,不想喝了,“信息素是狼族特有的體味,他們的階層分為Alpha和Omega,這種體味是為了互相識別而標記伴侶用的。”
誰想噴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說不定一上街就被狼族人撲倒了。
銀荔欲蓋彌彰地遮住底價,翻完一本圖冊,興緻缺缺,“我不要。”
“這二十件藏品都沒有你想要的?”
銀荔搖搖頭,“這些東西,我拿了也留不住。”
沒有一場打是白挨的。
溫文爾因此多看了她一眼,倒是很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她整個人鬆懈下來,像個坐鞦韆的小朋友晃呀晃腿,卻套在一個與靈魂不匹配的外殼裡。
很難說清楚是什麼感受,溫文爾猶豫了一下,是否應該讓她換衣服,至少換一件舒適程度高點的。
侍者敲敲門,進來遞一杯顏色古怪的蘋果汁又退出去。
溫文爾看她很高興地接過,唇印啪嗒印在杯沿,“你喜歡喝這個?”
“沒有啊。”銀荔搖頭,“送來什麼我都喝。”
溫文爾反應過來:“這不是你點的?”
銀荔糊塗了:“我也可以點嗎?”
他劈手奪過杯子,發黃髮綠的蘋果汁些微溢出來,抖落在他手腕,光腦特殊消息震動。
[父親]:不管你喜不喜歡,至少要試一試。
溫文爾心下一沉。
“你知道你喝的是什麼嗎?”
“好喝的,果汁?”銀荔擺擺手,“肯定不是毒藥,我沒有不舒服。”
溫文爾吩咐管家進來,即時化驗一下果汁的成分。誰知管家低頭說:“實驗室新研發的燃情助趣劑,發作前置時間3小時,發作后持續時間24小時。”
溫文爾臉色難看:“你也知道?”
一群人背著他自作主張。
管家很識趣地關上門之前,留下了一句相似度100%的話:“少爺,不妨一試。”
溫故而對兒子的算計沒什麼表示,在他看來都太幼稚,利用那一分半點情感的作秀,並不實際。但教訓要自己吃,他要自己認識到天真幼稚在哪裡,才有長進。真正令他認為不妥的,是他兒子過於強烈的潔癖和一窮二白的性史。
至少,要嘗試過擊破弱點,才能防止自己被弱點威脅。
很顯然,他的管家也這麼認為,自家少爺的潔癖已經到了心理疾病的程度,還是需要測試一下能否“治療”。
如果是同樣的貴族,乃至是普通良家女,他們也會在使用這種下三濫手段的時候思慮多一下。但面對一個無父無母的拾荒黑戶,一秒都不值得猶豫,沒有任何代價,當個床上順手的工具隨便糟踐。
在銀荔無法理解的黑暗裡,這些光鮮亮麗的貴族終於露出了猙獰的、食人的獠牙。
前文埋下的這麼多暗筆終於寫出一個大的了。寫荔荔使我快樂,但一正視她的環境,又讓我嘆氣。
一顆寫正劇的心,和一條搞黃的命。
(爆肝人,爆肝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