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剋制忽如其來想流淚的衝動。
然而,永遠,永遠的衰蘭送客。
人在刻意做一件事的時候,而這件事幾乎沒有成功概率,心裡是巨大的黑暗,無力,痛苦。以往駕駛人生之船的槳掉落在深海,自驅力蕩然無存。
失序,脫軌。
林星厭惡娛樂和社交活動,但這部分時間沒有對她產生增益,緊急性的事務急需完成,她卻長久枯坐,看著外面的光亮慢慢消失,等一切歸於黑暗,一邊痛苦,一邊開始。
便利店的工作磋磨著時間,如果沒有事情可做,她的心裡會湧現無盡的焦慮,毀滅欲被激發,她慢慢用力,把一包乾脆面捏碎。
收銀台上擺著一本數學作業,看一眼題目便能得出答案,還要製造出刻意的錯誤。
郁思寧推門進來,林星先出聲,“你來啦。”
郁思寧難得扯出一個微笑。
他把一盒維生素a軟膠囊擺在收銀台,拿走了她的練習冊。
林星餘光注意他的動態,很容易發現他動作的凝滯。
郁思寧看到了她在草稿紙上寫的字,夾雜在公式和演算過程中的,他的名字。
過了半個小時,郁思寧來到收銀台,把練習冊放回,“幾點下班。”
“九點。”
他看了眼手錶,點頭離開。
林星翻開作業本,看到他在練習冊寫的糾錯答案,過程很詳細。
九點十五,林星出了便利店門。
郁思寧在馬路對面等她,紅燈的30秒里,隔著斑馬線,林星感覺心跳在加快。
她走到郁思寧面前,帶著笑容問他,“我們去喂貓嗎?”
郁思寧微微搖頭,“我餵過了,去吃飯吧。”
他帶她去了一家裝飾古樸的餐館,他們坐在角落。郁思寧問及她的喜好,林星搖搖頭,“我不挑食。”
郁思寧點了幾道菜,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拿起水壺把她的水杯添滿。
循循善誘,“你來到澄市幾個月了?”
“四個月了。”
出了地鐵站,瓢潑大雨忽至。
“這個月,我才在嘉禾便利店看到你。”
林星看著日漸粗糙的手指,“前叄個月我沒有找到工作。那天正好看到店員和老闆吵架,我就來這裡打工了。”
“你平時有休息日嗎?”
“一個月有四天。”
“我加下你微信。”
林星拿出破舊的手機,屏幕是碎紋,上面沾了膠布,包著發黃塑料手機殼仍能看到邊角的划痕,她說,“你為什麼叫我梁安呢?”
“不好聽嗎?”
“很好聽。如果以後能改名,我就叫這個名字了。”
“行,我支持你。”
菜陸陸續續端上來,郁思寧挑出石斑魚的眼睛夾到她碗里,她故作不知,“你不愛吃魚眼睛嗎?”
“嗯。”
一餐飯結束,林星問他賬單,郁思寧擺了擺手機,“昨天你也請我吃飯了。”
“可是,沒有肉。”
“下次再煮麵就好。”
郁思寧收了手機,林星走在他身側,“謝謝你的筆記本和資料,你學習很好吧?”
“嗯”。“你喜歡澄市嗎?”
“喜歡。我以前在鎮上,從來沒看過這麼高的樓。”
“喜歡就留下來。”
“可是,好貴啊。我不知道等我攢夠錢去念書,將來找工作人家會不會嫌棄我年紀大。”
郁思寧很篤定,“不會。”
林星似乎被鼓舞,她的音量提高,“好的!”
他們在樓下分別。
往後的數日,郁思寧出現得頻繁,日子一天天過,形成了某種默契。
她沒有拒絕郁思寧某些似有若無的小利,他在買酸奶時,會多買一份,留在櫃檯。
他再次結賬時,林星悄悄說話,“我明天休息哦。”
郁思寧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晚上發微信,“要不要去圖書館。”
林星欣然赴約,本市圖書館是預約制度,他們來到自習區域,郁思寧借了一本braunwald心臟病學,坐在她對面看。
一個上午過去,他照例檢查她的作業,看到了在紙頁的空白區域,林星畫的他看書的樣子。
他看向她,女孩雙手捂住了下半張臉,只留下一雙琥珀色眼睛亮晶晶的。
他捲起一張a4紙,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晚飯,林星狀作不經意問了一句,“你今天也要很早回家嗎?”
“不用,我爸出差了。”
出了地鐵站,瓢潑大雨忽至,幸而郁思寧帶了傘,但走到嘉福苑樓下,他的左肩還是淋濕一片。
郁思寧剛走到小區門口,接到了林星的電話,“怎麼了?梁安。”
林星的聲音有些慌亂,“我的鑰匙可能丟在了圖書館,我進不了門了。”
郁思寧轉身往回走,“你在一樓等我,我回去找你。”
半個小時后,她來到了郁思寧家中,客廳掛著一幅楷書毛筆字,上書四字,淡泊名利。
許是出自郁景森之手。
林星四處打量,“你媽媽不在家嗎?”
郁思寧低頭找拖鞋,似是不願多說,“她不住這裡。”
木質傢具,看著比較樸素。
郁思寧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在還沒意識到林星身體瞬間僵硬時便收回了手,“頭髮有點濕了,先去洗個澡。”
“噢噢,好的。”
他找了一件白t和黑色短褲,“我沒有穿過,你洗完澡后可以穿。”
“那你呢?”
“我煮薑湯,你去洗澡吧。”
站在水汽氤氳的洗手間里,林星陣陣暈眩,她有想嘔吐的感覺,四方牆壁似乎會移動,向她壓過去。剋制不住大聲“啊”了一聲。
林星張大嘴用力呼吸,郁思寧在敲門,“梁安,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林星緩緩扶牆站起身,“我沒事,你先去忙吧。”
門前黑影走開,林星草草沖了下身體。
客廳茶几上擺著一碗薑湯,郁思寧看到她出現急忙走近,“剛剛怎麼了?”
“腳滑了下,沒事。”
郁思寧把薑湯端到她面前,“喝完。”
林星接過,“你快去洗澡吧,你衣服濕透了,郁思寧。”
“嗯,你先喝完。”
“還有點燙呢,你快去洗澡吧。”
聽到浴室水聲響起,林星快速起身,她在沙發之間的小几底部的轉彎出嵌入竊聽器。
經過走廊,她輕易辨認出郁景森的卧室,從口袋裡拿出紐扣大小的竊聽器,看過一部有關竊聽的電影后,他纏著秦越做了竊聽器,電池經過改進。
回到客廳,郁思寧還沒有出來。
林星把薑湯倒進客廳盆栽,端起碗走到一扇與其他房間不同的門前,她握了握門把手,房間被鎖。
浴室的水聲停了。
林星四處看了一眼,把碗里剩餘的薑湯灑在地面,重重踩了上去,不負所望地摔倒,碗也摔碎了。
郁思寧在鏡子前擦著頭髮,又聽到了聲音。
他搜尋一圈,看到他的梁安跪倒在他父親書房門外,一地碎瓷片,她獃獃不動。
他走過去,林星發現他的到來,抬頭仰視他,“對不起,我想把碗拿去洗掉,結果,滑倒了,碗也摔碎了。”
“沒事,你看看能不能起來。”郁思寧伸出手臂欲攙扶。
林星借力站起,似乎才看到地上有根紅線,她又跪倒在地上,“爸爸給我的珠子呢?珠子不見了。”
郁思寧踢走最近的瓷片,蹲下身,“什麼珠子?”
林星雙手發抖,“爸爸……爸爸,走前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他的病……醫生說沒救了,我們去廟裡算命,大師說……說我,我活不過十八歲,珠子開過光,能鎮壓邪祟。”
郁思寧握住了她不停發抖的雙手,“封建迷信不能信。”
“可是,可是……這是爸爸的遺物。”
“我來幫你找。”
兩人跪在地板上四處尋找,挪開了走廊里的花盆,依舊一無所獲。
林星跪在書房門口,努力望著門縫。
郁思寧走近,“這是我爸的書房,我沒有鑰匙。”
林星屈腿抱住雙膝,“對不起,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郁思寧跪在她面前,“你告訴我,珠子是什麼顏色。”
林星看了一眼深色地板,“是黑色。”
“好。等我有機會找。”
在郁思寧的多番安慰下,林星躺在了客房的床上,她閉上眼睛,大約過了兩個小時,雨聲漸止。她悄悄出門,郁思寧的卧室里沒有聲響,她離開了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