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折迭的城市角落一隅,林星耐心地在自己構造的劇本里扮演苦情角色。
郁思寧從不主動。
每次購物結束,林星與他禮貌道別,他只會淡淡看她一眼,然後低低“嗯”一聲。
郁思寧也不會透露自己的私隱,在“梁安娣”眼裡,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七月下旬,盛夏晚間,林星慢慢走路回家,規律的生活有一種秩序感,慢慢降低她的閾值。
街道上人們方向一致,大多是消夏散步。
林星穿過人潮,經過小巷,熱鬧歸於平靜,回到了嘉福苑。
樓門口的燈似乎又壞了,她用力跺了跺腳也沒有亮。
踏上兩個台階,她聽到了有人喊,“梁安。”
塗著深紅色油漆的欄杆灰塵遍布,林星不願觸碰,在轉身尋找聲音來源的時候搖搖欲墜,郁思寧衝上來扶住她的小臂。
他的體溫較低,接觸的皮膚涼涼的。
站在台階上,林星能夠平視他。
她問,“你在喊我嗎?”
郁思寧鬆開了手,“是。”
林星扶了扶眼鏡,語氣有些冷淡,“有什麼事嗎?”
這些天她很熱情,對方不冷不熱。
郁思寧抬起了右手,“我帶來一些中學筆記,你可以看看。”
林星沒有說話,今夜月明千里,有束月光穿過樓道窗戶照在牆壁上,斑駁的開鎖和通下水道的小廣告上的號碼被照亮。
空氣悶熱,對面二樓亮起了燈,油煙機被打開了,傳來鍋碗瓢盆相碰的聲音。
燈光撒在腳下。
她垂下眼眸,低聲道謝,“謝謝你,給我吧。”
郁思寧的手臂往旁邊避了避,“有點重,我幫你拿上去。”
林星沒有回絕。轉身上樓,她聽著郁思寧跟在後面的腳步聲,在上最後一級台階時,她踩空,後面的人扶住了她的腰和肩膀。
郁思寧走在了她的身側,來到四樓。
林星開門,鐵門裡面還有一扇普通的門。
郁思寧站在玄關,關上了兩扇門。
林星站在原地,“沒有拖鞋,委屈你了。”
入目是陳舊的傢具和老式的花崗岩地磚,對面有一面藍色的鏡子,郁思寧掂了掂手裡的袋子,“沒事。”
回到卧室,林星按下開關按鈕,卧室狹小,只有一張床,床頭櫃,布藝衣櫃,一張書桌,和一個小板凳。
林星把鑰匙掛在牆壁的釘子上。伸手看向郁思寧,“給我吧。”
郁思寧側身躲過,把裝有筆記本和教輔資料的袋子放在了書桌上,他看到了桌面上扣著一本帕斯卡的『人是一根會思考的蘆葦』。
高大的男孩子讓原本狹小的房間更為逼仄。
林星開口,“你坐床上吧。”
說完拿起電煮鍋出了門。
郁思寧看到地上鋪著黃色的袋子,上面寫著“尿素”兩個黑體大字,編織袋上有個紅色塑料袋。
他微微撥開袋子,裡面是幾捆沒有包裝紙的挂面,袋子後面有一包鹽和一小瓶香油,透明塑料袋裡面裝著幾顆青江菜,外緣的菜葉有些枯黃。
牆角堆著一袋拆封的貓糧。
郁思寧拿出袋子里的東西,有序擺放在桌子上。
他看到地上的小板凳,抓過來坐下。
林星端著電煮鍋回到卧室,她插上電源線,隨口問了一句,“你吃過飯了嗎?”
郁思寧沉默兩秒,“沒有。”
電煮鍋的聲音有點大,林星坐在床上,等水沸騰。
沉默被郁思寧打破。
“你每天都吃這個嗎?”
“差不多。”
他沒有何不食肉糜般問她為什麼不吃點有營養的食物。只是默然,那天,她餵給流浪貓的烤腸也許都要比白水煮挂面更有滋味。
“我九月份要念高一了,這是我整理出來的初中資料,你可以看看。”
和他每次的回復一樣,林星“嗯”了一聲,在塑料袋裡面撿了兩顆西江菜拿去洗。
把洗好的菜丟在鍋里,抓一把挂面同樣丟在鍋里,林星拿筷子攪了攪,過了幾分鐘盛出來,她往碗里放了些鹽,滴了幾滴香油。
把大的一碗端給郁思寧,他雙手接過,吃進第一口便停止了口腔動作,過了幾秒,繼續咀嚼。
他主動要求洗碗,林星沒有拒絕成功。
洗手池前,郁思寧挽起了袖子,專註洗碗。
林星跟了過去,在鏡子里,她看到郁思寧的手臂上有長長的傷痕,發紅髮腫,他沒有注意到她在身後,她慢慢退回了房間。
回到卧室,郁思寧已經放下了袖子。他站在房間中央,“謝謝你的晚飯。”
林星抓起他的左手,把他的袖子翻折上去,近距離看到了他手臂的傷痕。
她用力,郁思寧隨著她的力度靠近,林星貼近他的手臂,腦袋靠近,隔著一公分的距離,她輕輕吹了吹。
頃刻間,她看到郁思寧的手臂上湧起雞皮疙瘩。
郁思寧掙開了她的右手,動作匆忙地放下袖子。
林星維持著原來的動作不變,慢慢,她的手垂到身側,她問,“你塗藥了嗎?”
“沒事”似乎是他的口頭禪,他又在說,“沒事”。
林星站在他面前,“剛剛洗碗,有沒有沾到水?”
“沒有。”
“你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郁思寧抓過桌面上的筆記本,翻開封皮,林星看到了扉頁的叄個字。
“郁思……”
“寧”,他補充。
“你叫郁思寧”,是郁景森的郁。
“嗯。”
林星感慨,“真好聽的名字。”
“我要走了。”
“這就要走了嗎?”
”嗯,我爸要回來了。”
林星垂下眼睫,“好的吧。”
走到門口,郁思寧準備下樓,林星開口,“郁思寧,我明天能看到你嗎?”
看到他點頭,林星又開口,“明天見,郁思寧。你路上小心。”
”你回去吧“。
郁思寧離開了,林星看著他下樓,腳步聲逐漸消失。
回到卧室,鋪上新的床單,打開桌面的書,她才看到第叄章,右上角的五號字體印刷著章節標題,“沒有信仰的人的不幸。”
她挪開視線,但字卻沒有看進眼裡,來回思考郁思寧的話和他手臂上的傷痕。
她搖搖頭,瞳孔集中,看到了紙面中央有一句話。
“我們有理由喜歡打獵更甚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