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笑了笑,“怎麼樣,是不是臉還行。”
“湊合吧,但人很裝。”
苟方許誇大其辭,“她住千樾山,非要矯情給自己填個四環外,我們班主任當著全班的面讓她改,她還拿腔捏調不樂意,你懂那種勁兒吧,很逼,很做作。”
“裝點兒好啊。”男生委身細緻地瞅了眼人,“就這種矯情小范兒有時候挺拿捏人的。”
“你犯賤啊?”
“你懂個鎚子。”
此時的柯煜,正站在比他們高几階的拐角之處,被時筱拜託的合奏團學長傾情邀請,邀請他一定要去看那場無聊至極的公演。
所以他神遊在外,漫不經心,也頻頻被樓下的熟悉字詞給吸引。
千樾山、四環外、改地址。
這些片語套在一起,讓他腦子裡迅速聯帶出了另一個人。
等他轉過身,將注意力完全放在他們的話題中時,就只聽到了——
“你別不信,這樣的女孩也最好追,表面上純的清新脫俗,私底下享受追捧泛濫又缺愛。”
“所以她叫啥名兒?”
“林喜朝呀。”-
“林喜朝。”
月考結束后的第一個晚自習,班上又迎來摩肩接踵的活力,苟方許在座位上盯看了埋頭背書的林喜朝五分鐘之久,掏出手機,打開qq好友搜索的添加界面,將手機推給她,
“你q號多少,我加你一個,把你拉進我們班級群。”
林喜朝已經不願意再跟他講話,她只想趕緊迎來新一輪排名選座,能夠早日脫離這個同桌。
所以她什麼反應都沒有,既不抬頭也不接話,持續專註在課業。
苟方許嘖一聲,將手機再往前推,“班級群你都不加?就這麼不合群?”
這句話讓林喜朝赫然一頓,她吸氣,輕聲回復,“我找別人拉進去吧。”
“我是群主,你找別人也得讓我來給你通過,明白嗎?”
林喜朝沉默幾秒,最終還是報了自己的號碼。
“行,先加你了,通過吧。”
她下課之後才通過,等回到家發現苟方許確實拉她進了群,但好友驗證里又多了一條新的訊息,是不認識的,男性標籤,驗證欄上寫著“學長。”
林喜朝沒有怎麼思考,徑直刪掉這條驗證。
第二天苟方許就過來質問她,“昨晚你沒收到消息?”
“什麼消息?”
苟方許覺得跟她說話相當費勁,他不耐地說,“好友驗證,沒人加你?”
林喜朝搖頭。
過了幾分鐘,苟方許又在手機上敲敲打打,再次冒出一聲,“又加了,你趕緊通過。”
“我沒帶手機。”
“你不帶手機?!”
“嗯。”
苟方許翻了道白眼,將機子往桌洞里一拋,“行吧,真是服了。”
林喜朝不是傻子,這些天她頻頻察覺到苟方許的故意針對,便更加增強了對其的戒備。
她在二中也感受過相仿年齡段男生的惡劣,心裡對這種人相當排斥,但性格使然,她所有的厭惡都不會坦然呈現在臉上,她不強硬,不果決,也必然會給有心人可乘之機。
所以當晚放學,公交車上,她就與苟方許狹路相逢。
晚間的公交更擠,一車全是一中的學生,各個年級段的學子扯著個嗓子嘰嘰喳喳,車廂里人聲鼎沸。
她依然站在中間那排,緊緊地貼向座椅區,靠手按著車窗玻璃來維持平衡。
苟方許就在她旁邊,以一個圍堵的姿勢將她挾在角落,今晚他出奇地話多,
“好巧啊小同桌,我們順路咯,你是不是也在越溪春那塊下?”
林喜朝理了理自己的書包帶,敷衍地點頭。
“喏,這是我一哥們兒。”苟方許側了側肩,指向旁邊一陌生男生,他開門見山地說,“他想跟你認識一下,人高二學長。”
學長這一詞讓她迅速聯繫上手機里的那條陌生驗證,她抬眼看,眼前的男生高瘦,瘦到像根柳條,頭頂炸開的短寸也像柳尖上的枯枝敗葉,她再往下看,那張臉上正爆著細細紅紅的痘,隨著唇角向外擴開,一顆顆密集地湧向臉腮。
林喜朝想掏出耳機戴上了,但上次公眾場合中的外放給她留下的陰影不小,她今天還騙過苟方許,所以一天都沒法掏出書包里的手機。
她心裡嘆了口氣,面上卻掩飾得很好。
“嗯。”
隨便打個招呼后,她將臉偏向窗外。
“你就是這麼認識人的啊?”
林喜朝的冷漠讓苟方許有些掛不住面,尤其是他兄弟還站在他跟前,尤其他還拍胸脯保證過林喜朝是個easy girl。
那男生當即就對他憋笑了一下,也沒有個主動出擊的意思,靜靜地看他表演。
但苟方許,苟方許這樣家境優渥,也算目高於頂的男生,在公域空間里,面對一個讓他丟面的落單女生,所能做到的最出格舉動,也僅僅是不停地發動他的嘲諷技能而已。
苟方許向前邁步,手抓上林喜朝靠著的那根扶杠,“不是我說,你能不能別這麼木啊,有同學主動跟你打招呼,說想要認識你,你就這反應這態度?!”
“在班上你不說話也就行了,私底下怎麼還這樣啊,我看你每天孤孤零零的,是真拿這種特立獨行當標籤了是吧,那你知不知道大家都怎麼看你?”
“誒,怎麼說話呢你。”
旁邊的男生適時扮演一個幫扶者的角色,他出聲喝止苟方許,“能不能對女孩尊重一點。”
但苟方許不依不饒,“說你像個悶不出屁的呆蛋!啥存在感都沒有!”
公交車嘁地一聲急剎,猛停在某一處路口。
司機在前方破口大罵,髒詞貫耳,學生們心有餘悸,紛紛探頭。
而林喜朝,她偏頭抵在車窗玻璃上,在漫罵聲中安靜地與苟方許對視。
“我日你溫,你會不會開……”
“你個龜兒子,強行變道你……”
“閉嘴吧你,老子……”
外界的嘈雜聲響似乎就是她的宣洩口,可她本人,還是那副什麼都不為所動的模樣,把所有情緒都斂藏在一張雲淡風輕的臉下,安份地坐實他口中的偏狹言論。
苟方許咬著腮幫子,看神經一般地看她,最終無語地收回臉,拉著書包帶憤憤地換了個位置。
公交車重新啟動。
苟方許身旁的男生靠近她,狀作關心地詢問一句沒事吧,別太在意那人說的話,他就那樣,然後再藉機跟她搭話。
林喜朝搖了搖頭,胸口卻有著明顯起伏。
而在他們身後,成群學生將通行廊道擠得水泄不通的最後一排,柯煜正坐在右側的靠窗座椅邊,抱著手臂,塞聽無線耳機,嘴裡慢騰騰嚼著口香糖,將前方的一切都收攬入眼。
他耳機里正聽著那日林喜朝外放的歌,單曲循環模式,一遍遍地輪播。
而他的眼睛在看,看林喜朝與陌生異性相處時的安全防線,目測兩個步伐之距,超出時她就會躲。
她躲避時的肢體語言是含胸用雙臂圍擋,手肘支起,轄在對面人與自己的中間,可以手攥著書包帶,或是緊捏住校服衣角,將自己的惴惴不安暴露無遺。
柯煜和她並排站過,他清楚記得林喜朝調換左右手的姿勢,那時候他們正肩碰著肩,距離拉得極近,所以她會主動後退,兩步,且永遠都是兩步。
叮咚——
廣播里公式化的女音報站:“楓華路西站到了,請您依次下車,下車請注意安全。”
車門拉開,學生涌動著往門口擠,柯煜從兜里抽出包裝紙,抹掉嘴裡的糖,捏在手心。
前方林喜朝從男生身邊跨出,急匆匆地匯入人流,男生偏頭尋到苟方許,互相使了個眼色,跟著往下走。
柯煜站起身,從座椅邊跨出。
這一站下的人不多,他邊走邊從窗邊往外看,林喜朝已經在朝千樾山的大門邁,身後幸運地沒有跟著其他人。
他收回視線,走下車廂,在站台點看到苟方許和那男的。
苟方許脫了校服捆在腰間,揮掉男生遞過來的煙,
“這事兒別再來折騰我了,你也看到了吧,反正你也有她號碼,自己想辦法吧。”
男生笑笑,“確實該我自己想辦法,我覺得她挺煩你的,有你還壞事兒。”
“拉幾把倒吧你,你怎麼喜歡這樣的?”
苟方許納悶地看他一眼,又反悔去抽他的煙盒,手剛準備往前一遞,脖子處猛然掄下來一道重力,緊接著肩膀被人一箍——
“卧槽?!”
他整個人瞬時被壓成一個折角,手幾乎可以抻地,脖頸處被人用手臂牢牢圈鎖,礪滑的校服在他喉結上窸窸窣窣地磨,又悶又緊又癢,他臉脹紅成一片,喘著粗氣咳嗽兩聲,努力昂起頭唾罵,
“他媽的,他媽誰啊?!”
“……柯煜?”
旁邊的男生還呆愣愣地捏著煙盒,眼見著柯煜用一個哥倆好又似乎在戲弄人的姿勢,利落地將苟方許鎖成個90度的人形座椅。
他看呆了,徹底懵掉,“你,你幹啥?”
柯煜掀起眼皮看他,箍著身下人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朝垃圾桶里拋丟紙團,然後抬手腕,下巴朝他煙盒一點。
男生吸氣,抖擻兩下煙盒,又趕緊從兜里掏出火機一齊遞給他。
柯煜圈緊苟方許的脖子讓他抬頭,手攥捏住他下頜,指腹掐陷進臉皮逼他與自己對視。
柯煜仔仔細細地看人的臉,又抽了兩根煙塞苟方許嘴裡,打火機啪嗒啪嗒摁著,火光在他的下巴處亂飄。
苟方許快要被他嚇死,他臉龐已經充血,含著煙支支吾吾地叫人,“你到底要幹嘛?”
又是啪嗒一響,火苗在他嘴唇邊飛竄兩下,煙頭被順勢點燃,苟方許被猛灌進口腔的辛辣煙霧給嗆到乾嘔,又被柯煜掐住腮幫子抑制進喉口。
“咳咳咳咳咳咳——”
“柯煜!”
旁觀的男生看不下去,提著氣往前一步,“他惹你了你這麼弄人?!”
柯煜根本不屌他,他輕拍苟方許的臉,問人,“你是文五的?”
苟方許忙不迭點頭。
“住這片兒?”
苟方許慌張搖頭,晃動中又被煙氣猛嗆一口,他扯著喉嚨往外躲,被柯煜用力箍回來。
下巴的力道加深至極重,柯煜卻心平氣和地問,“逗女生好不好玩兒?”
苟方許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盯著柯煜。
“問你話。”
他抬了另一隻手掐住苟方許的鼻子,扼住人唯一的呼吸口,“是不是很好玩兒?”
苟方許瀕臨窒息,手腳胡亂揮踢,慌亂中將銜住的煙頭死命外吐,才終於掙扎著說了句,
“不不不,不好玩!”
“不逗了不逗了,不逗了!”
身上的桎梏瞬時一松,苟方許踉踉蹌蹌地被旁邊的男生扶住。
柯煜理了理身上的校服,滿臉輕鬆地打量他。
他雙手揣回衣兜,閑適地退著往後走,也慢悠悠地對著苟方許笑,
“怎麼跟個蠢逼一樣,你這廢物勁兒倒是挺逗。”
腳步聲漸行漸遠。
男生瞧見柯煜走進街對面的大門,才一臉挫悶地問話苟方許,“你怎麼和他莽上了?”
“林……”苟方許閉上眼,艱難地喘息,“林喜朝。”
千樾山。
21幢101號。
林喜朝看了眼剛剛經過的門牌,將肩上沉重的書包脫下,抱在胸前。
路燈昏黃,四周闃靜,連蟲鳴貓嘶的聲響都沒有,她一次覺得回柯家的路怎麼這麼長,這麼遠。
腦中回溯著公交車上苟方許的舉動,她決定明天去和江春華申請換個座位,哪怕是將她調去最後一排,最邊上的角落,她也再不願意和那男生坐到一塊了。
最關鍵的是,“上學真的好難啊。”
“汪汪汪汪汪!”
突然竄出的一條杜賓將她嚇了一跳,油光發亮的黑狗像蟄伏在暗影中的凶獸,在此情此景下顯得無比迫人。
林喜朝抱著書包往旁邊躲,被溜歡兒不牽繩的烈性犬追了快兩百米,直到它主人跟出來,在後面遙遙喊著,“Cody,No!”
“Cody!!”
林喜朝頭也不回地往前跑,也不敢停下腳步,直到她經過23幢,25幢,停在28幢的門前。
氣喘吁吁。
她將書包往地上一放,從包里摸找出開大門的鑰匙。
手心裡全是汗,一大串亂七八糟的鑰匙滑溜在她指尖,門前的壁燈閃爍,電流滋滋地震出雜音,她捏住正確的一把,剛準備插進孔洞,燈光顫閃,長久地暗下——
鑰匙啪擦一聲掉墜,卻被另一隻手牢牢接住。
林喜朝回頭,壁燈呲地亮開,她對上柯煜熠熠明耀的眼眸。
那一刻的距離有多近,近到手臂近乎緊貼,近到彼此呼吸可聞,柯煜將她整個人都圈在身前,鞋尖抵住她後跟,下頜偏在她耳側。
林喜朝在劇烈撥顫的心跳聲中依然想往內躲,可柯煜已經抬手將鑰匙插進孔洞,指尖抵住柵門,一種即將推門的姿勢,就像是快要放她自由,又像是徹底將她圈困。
他臉上平靜到一絲表情都無,手中順暢地旋鈕鑰匙,但心裡卻計算著,
兩步。
林喜朝兩步之距的安全防線,他輕鬆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