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比伊昂娜曾經遇到過的大部分問題都要簡單。可她卻沒法回答。
“是我……認識的人。”
騎士皺著眉:“嗯……很抱歉,孩子,我們沒法確定你是叄溪鎮的鎮民,按照規定你不能留在這裡等待安排……但是,你可以申請,呃,孤兒救濟——”
騎士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被她的同伴打斷了:“孩子,你得跟我過來一趟。”
這位出聲的騎士似乎是從馬車那邊走過來的。她對伊昂娜說:“別害怕,孩子。有一位大人要見你。”說著她伸出手要抱伊昂娜,但是被魯佩皺著眉躲開了。
魯佩瞥了一眼騎士伸過來的手,低聲道:“我也要去。我是她的契約者。”
簽下契約的精靈會本能地保護契約者,除非命令,不然離開契約者一定時間與距離就會發狂。騎士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於是勉強首肯了,但在領兩人靠近馬車時還反覆強調:“你只能待在外面,不能進去。”
魯佩也只好留在馬車外,皺著眉看伊昂娜被騎士抱進馬車裡。她察覺到馬車上被人施放了隔音的魔法,但伊昂娜身上有她的雷印,如果真的出了事,伊昂娜也能第一時間聯繫到她。所以她並不太擔心。
騎士將伊昂娜抱進馬車,放在了軟墊上,隨後恭敬地垂著頭推了出去。
伊昂娜抬起頭,發現她的對面坐著一位陌生的紅髮女人。
女人的容貌並非是像胡楊人那樣艷麗而風情萬種的精緻,她的眉眼更加銳利,極具侵略性。當她微微蹙眉之時,那潛藏在微末笑意之後的冷芒便毫無保留地顯現,全然是一張塞格人的臉。
她眯著眼打量伊昂娜:“這就是那個‘祭司’說的女孩。”
她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在末尾稍稍上揚,像一個搖搖擺擺的鉤子。
聽上去無端地有些熟悉。
“的確是金色眼睛。”
她靠近了些。女人生得很高,俯視伊昂娜時能夠將本來就算瘦小的伊昂娜完全籠罩在自身投下的陰影之中。這樣的壓迫感帶給了伊昂娜一種彷彿被對方掌控的錯覺,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後靠了靠。
“我叫安德莉婭,”她有些吃力地仰著頭,輕聲說,“大人。”
這倒是省去了女人讓她抬頭這一步驟。女人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滑過女孩的面頰。
和其他小鎮的鎮民相比,伊昂娜的皮膚是未經勞苦的白皙細膩,罕見的金色雙眼彷彿盛著融化的黃金,五官精緻得如同人偶。不像是這種窮鄉僻壤的女孩,更像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難怪那個自稱‘光輝神教祭司’的女人說她是什麼——神明賜予的聖女?
她一向喜歡那些胡楊所做的華而不實、做工精巧的物件,而這位人偶般的光輝神教聖女也非常符合她的審美。
作為這次出行的戰利品,倒也未嘗不可。
“安德莉婭。”她重複,“這個名字不好。”
伊昂娜靜靜地看著她。
“你以後就叫‘伊昂娜’吧。從今天開始,跟我走。”
不容置喙的陳述句。沒有徵詢他人意見的習慣,直接告知了決定。
伊昂娜頓了頓,然後說:“我不能,大人。”她的語氣很輕,但一直保持著這個年紀不應有的鎮定。
如果是平常,女人絕不會對膽敢質疑自己的卑賤之徒和顏悅色。但她面前的不過是個孩童,她的態度相對來說也還算溫和。
塞格帝國的法律繁瑣且完備,但歸根結底受益方只有四種:貴族,孕婦,純女性,孩童。塞格的烈焰女神執掌戰爭與生育,孕婦、孩童與生育率更高的純女性都被理所應當地列入了神聖不可侵犯的範圍。儘管塞格人劣跡斑斑,但通常不會苛待兒童。
被人拒絕總歸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女人微微挑眉,面上沒什麼笑意:“罕見的金色雙眼,純女性。一說要給她的追隨者們上刑,你的‘祭司’可是什麼都招了。你或許不知道,純女性要——”
“……受到王室的管控。”伊昂娜自然而然地接上后一句,“您沒有殺掉祭司大人,感謝您的仁慈,大人。或者您已經請示了烈焰女神的神意?”
伊昂娜很清楚,光輝神教式微,如今的信徒不超過十個人,面前的大人或許甚至不知道“光輝女神”究竟是誰。但無論如何,不能隨意斬殺其他神明的神使,在處理之前必須先詢問自己信奉的神明的旨意,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管控。”女人緩緩點了點頭,“你知道?這很好。”出行的這些時日里,她已經厭倦了面對手下騎士時那些鄉下賤民無知蠢鈍的臉——這一帶都離王都太遠了,這些人一輩子可能連當地城主的法令都說不清楚。
她再次端詳起面前的女孩——約莫七八歲,不會太大,那樣不好養熟;不會太小,她並沒有縱容和從頭教育一個小孩的耐心,這樣就剛剛好。而且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孩子被養得不錯,至少足夠冷靜——她討厭孩子尖利的大吼大叫——看起來也還算聰明。
她是向來不吝於從別人的手中搶奪自己中意物品的,對於他人教養了一半的孩子也是一樣。這個孩子很符合她的標準,既然想要,就一定要握在手裡。
她說:“你不願意跟我走?與其在山野間做一朵野花,不如來做我的玫瑰。”她的語氣非常自然,但在這從容的假面之後,正是上位者有恃無恐的傲慢。
伊昂娜回答:“大人,我已經有了……同伴,我要與她同行。”
女人是一向不在乎施捨一些甜頭的,於是她說:“我一向寬容,不會計較多一個人。”
“她並不是孩子,大人。她是……外面那位精靈。我們約好要一同旅行。”
女人沒有回答。片刻后,她說:“你身上有她的雷印,但她身上沒有你的契約。”
她眯起眼,伸出手捉住伊昂娜的衣擺,將它撩起,露出小腹上紫色的雷紋。伊昂娜拽住自己的衣服,想要把她拉下來遮住:“大人!請您——”
面前的女孩第一次出現了動搖。女人沒有在乎女孩的推阻,手仍然穩穩地停在空中:“我不喜歡聽沒用的話。你是因為想和同伴旅行所以不願意跟我走?不。我討厭欺瞞。”
“我——”
女孩的面上露出了窘迫的神情。但很快她又冷靜下來,只剩下耳根仍然是一片粉紅——對於一個孩子來說,調節情緒的效率已經十分驚人。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說這種話實在引人誤會,但在面前女人的逼迫下,她只能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
“我對我的愛人忠貞不二,大人。”
伊昂娜說“忠貞不二”並不是覺得埃莉諾拉對她有要煉銅的想法,而是想表達“我對她忠貞不二,她喜歡流浪那我也喜歡流浪,所以不希望出現任何會妨礙自己貫徹它的境遇”。
海蘭:喂,騎士團嗎,這裡有人煉銅!
埃莉諾拉:騎士團不管煉銅。而且煉銅算什麼大事。
魯佩:等一下,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沒煉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