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畫師睜開眼,頓時給疼痛牽得一顫。
他摸摸自己的頭,包紮好了。身上衣裳,俱也完好未動。額角上方劇痛越發明晰,但他再眯起眼,呼吸平順一會,似乎有點享受這樣的痛覺。
這裡不知是府中哪裡。外間天色已經快黑,崔參議也滿面青黑地快步進來,畫師面容噤若寒蟬,一一回答著他的問題,看他驚疑不定坐在那裡,過了許久,天色已全黑了。
畫師答完話,閉上眼睛,本就清冷的臉完全蒼白,額上厚厚的紗布尚且透出一點血跡,可見下手極重,傷得不輕。
外間傳來人聲,他茫然地睜開眼,看到崔參議疾步起來,步出門外。
“……這裡是我家!”
聲音彷彿厲聲質問,充滿憤怒,他可以想象聲音主人此時的表情,不由眯起眼眸,嘴角也隨之抬起。
“到我家裡,殺我的人,”
聽得這聲音都抖了起來,像是要喘不上來氣,畫師更是挑起了眉,一邊品味著傷處隨肌肉拉扯傳來的作痛,“殺我的人,心蓮,心蓮,”
“錦融,你的鼻子流血了,”崔參議的聲音變得很是驚慌,隨即另一個聲音驟然提起,“去叫太醫!”
哈……有意思。聽著外頭雜亂的人聲遠去,年輕人坐在床里,被衾上的手指不自覺用力壓下,眼裡某種興奮遲遲未消。
崔彥祁返回屋中時,畫師還是靠在床里,面孔青白孱弱,屋子裡凝肅得可怕。
聽得有人會送自己回去,畫師靜默點頭,自己下了床來,正向外走出,崔彥祁忽的叫住了他。
“你的下巴也有傷,”畫師經過身側,他才發覺,他下巴靠里的位置,在光投下的影子邊緣,有一道不算明顯的痕迹。
……像是抓痕。
畫師腳下一頓,平靜地往崔彥祁的方向扭頭,恭敬地垂著眉眼,但並未回過身來。
“是,崔大人。那匪徒砸我時,磕碰得著實厲害。我這臉……”他自嘲地笑笑,“還是一段時間不要見人的好。”
畫師已走,崔彥祁原地立了一會,又去到旁邊心蓮的院子。
一切又戛然而止。匪徒蒙面入室,殺了唯一見過他的人,砸暈了畫師,紙上只得的那一隻眼睛,毫無用處。死去的女子此時已經收拾妥當,但面容僵冷,並不舒展的眉心彷彿還帶著最後一絲絕望掙扎,令人不忍直視。
而崔彥祁拿起心蓮的手細細查看。但她的手恐怕捂壓過心口的傷處,指縫裡都浸滿乾涸的血,並未發覺其他可疑的血肉。
“去查一下這個畫師,張清,”
出了穆平侯府,崔彥祁想了想,轉向旁邊官差,“查查他前些日子都有哪些行蹤軌跡。”
***
不出幾日,崔彥祁在宅中被傳喚,隨即押解至大理寺待審,方知刑部官署他的書櫃里,旁人翻找文書時碰翻一隻畫軸,畫紙上一個妙齡少女回眸而視,巧笑倩兮,赫然正是本該由北狄親王呼延漠在數月前皇宮大宴上呈上的,虹公主的真容畫像。
宮中正值君臣議事,付公公面色匆忙,來報穆平侯求見。
“傳。”
元坤帝閉著眼,以手扶額。
御書房裡,來議這事的幾人都秉了呼吸不出聲,氣氛一下變得有些古怪。賀昭也沒有說話,只沉著雙目,很快,門打開了。
“皇上,”
徐錦融身上的火藥味還很重,帶進來一陣涼風,想來是才從煉場奔返過來,足下鐵靴直踏在地,沉重匆忙,“崔參議的事,定是有人栽贓陷害。請皇上務必明察。”
元坤帝不悅地迎著這有點嗆鼻的氣味:“朕聽聞穆平侯這幾日在府中守喪,身體也不大穩定。怎麼不多歇息幾日。”
“崔參議一直在追查我的案子,”徐錦融說道,看起來確實休息得不太好,雙眼一圈烏青,眼中紅絲可見,“這正準備有一點進展,我府上侍女就死於賊人之手。這畫軸若真是崔參議當初偷換,為何不放在別處,為何不即時銷毀,還非要藏在官署里,正巧這個時候冒出來?”
“確實如此,”元坤帝點頭,“又或者,最危險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穆平侯覺得呢?”
眼看徐錦融面色已整個變了,元坤帝趕忙抬起一隻手:“莫急,穆平侯。”
他不太自在地拿起鎮紙敲了一敲。
在她來前,此事已經議過。有穆平侯府上的命案在前,這突然出現的畫像著實蹊蹺,他不會僅憑這個就認定崔參議與這事有勾連。但這畫像一事,當時眾目睽睽,動靜極大,又有之後一連串風波,現下也不得不暫且停下崔參議的職務,先把此事弄個明白,方才說得過去。
但若真有幕後賊人布置,其人之手可見已經伸到刑部官署,這實在……
“在此事水落石出前,崔參議暫且停職待問,不得插手任何公事,”元坤帝說道,語氣凝肅,不容再疑,“至於查案,”
“皇上,”徐錦融舉手行禮,“臣請求調查崔參議的案子,還請皇上恩准。”
此話既出,元坤帝看到,正坐在堂下的賀昭身形遽然一僵,雙目抬起直盯著徐錦融的背影,面色一片鐵青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