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邊關,涼風刮過耳際,小院子的木門哐地一下,崩飛落地。
老士兵迅速回頭,把一臉驚恐的少年小兵往後直推:“……快走!”
小兵嘴唇哆嗦:“你、你呢?”
一腳將堆在牆邊的草堆踢塌了,老兵的臉在夜色中已看不清楚:“來不及了!記著,這事其他人誰也不能說!”
慌忙向後院跑去,身後乍起的廝殺聲嘈雜驚心。小兵雙目都要突破眼眶,直奔向後院院牆,心裡反反覆復念叨著老兵最後的交代。
……去京城,找穆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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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處家宅大院,有張燈結綵的喜慶之氣瀰漫,此外也是平靜安穩,與平時相差不大。
直到一聲馬嘶劃破空氣——
“彥祁!”
來人從快馬上翻身躍下,周身尚帶著深夜趕路、薄露侵襲的輕微寒氣,一雙鐵靴毫不猶豫,大步上前。
連續幾日披星戴月、快馬加鞭,總歸還是趕上了。院門處,一圈大紅燈籠投射的喜慶紅光之下,一群家僕擁擠推搡著拉住那匹剛從崔府大門一路狂沖至內院的高頭大馬,院門外也傳來一波嘈雜人聲。
屋中走出的男子身上試穿的大紅喜服尚未脫下,背著一室燭火定立階上。來人在階前止步,直看著他披在身上的紅袍,徑直發問:“你真要娶親?”
“是,”崔彥祁嘴角諷刺地微微勾起,“怎麼,穆平侯深夜到訪,可有要事相商?”
眼前人點了點頭,停頓一下,又搖了搖頭:“只是有話相詢,聽你說來,才得安心。”
“穆平侯,”
崔府主家老爺費力撥開院門口擁擠探頭的一眾家僕擠了進來,全身儘是掩飾不住的慌張,上前兩步,干站在兩人之間,看著來人,不知如何是好:“你這是何苦……”
來人頷首抱拳,左手叄指前端所覆精鋼冷光微動,語氣恭謹,卻毫無退避之意:“崔大人,深夜叨擾,給府上添亂,是我唐突失禮了。但現下時不待我,實在有話要同彥祁說過,他日我定向您負荊請罪。”
崔尚書一臉憂色,糾結片刻,最終擔憂地看了眼兒子,只得勉強往外走出。門口聚集的一眾家僕也跟著窸窸窣窣退出院門,又在崔彥祁的目光中不太情願地把門帶上了。
“彥祁,”院內突然的安靜,竟也顯得有些突兀,“你已經想好了?”
“你此時應在靖州。”
“我在去靖州的路上,聽得你的消息,折返回來。”
崔彥祁不耐地偏開頭,深深吸了口氣,幾乎是從牙齒縫裡把話擠出胸腔:“徐錦融,你這招還真玩不膩味了。你還要千里追情過多少家公子才能罷休?真把自己當情聖了嗎?!”
徐錦融愣了愣,臉上出現短暫的赧然,但仍然凝望著他,又上前一步。
“……這是我們倆,自與其他人不同。”
短暫的靜默后,崔彥祁自嘲一笑:“這樣的話,你想必也跟許多人說過吧。”
徐錦融雖然想不太起來是不是都跟誰說過了,但是她覺得這並不重要:“我是認真的。我們……你難道真放下了我們的情誼?”
五日前,在例行前往靖州的路上,聽到崔彥祁就要娶親的消息,徐錦融不顧旁人勸阻,快馬加鞭掉頭返回平京,就為了在他步入婚禮之前趕到他面前,向他把這話問清楚。
四目相對。
徐錦融立在階下,雙目倒映著屋檐下大紅燈籠的紅色光暈,周身籠罩連夜趕路的風霜之氣,一張面龐透著說不出的堅定執著,不輸銀月光華。
若是幾年前她這般,那他會怎樣呢?
崔彥祁也不知道。明日便是自己娶親的日子,若說此時看到她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說不震動,也是假的。但是現在,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徐錦融的一貫做派,這片刻間,又回想起聽說過的一樁樁事,曾目睹過的若干情景,心頭以為已經熄了很久的惱意,又蹭蹭燃了起來,當下只覺,又冷又怒。
“放不放得下,又如何?你這樣過來,是想聽到什麼?是要我臨陣悔婚?還是說我若是放不下,你就要跟我成婚不成?!”
徐錦融臉上出現一絲裂痕,片刻,答道:“……我不知道。”
崔彥祁望著她,嘴角勾起來,目光里儘是嘲諷。徐錦融也定望著他,但漸漸地,崔彥祁笑不出來了。
“當時年少,我不懂爭取,”彷彿被某種記憶籠罩,她開口,夢囈一般,目光不知是在看他還是在穿透他在看著什麼,“現下也不知往後會如何。我只知,一直未能真正放下你,也要同你把話再問個明白。”
沉默。
“徐錦融,”崔彥祁面無表情,“你知道你這樣,讓我覺得怎樣嗎?”
徐錦融聽得不似會有好話,背脊稍僵,有所遲疑。
“你讓我覺得難堪,”
她雙眸睜大,
“覺得噁心。”
她腳下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變得煞白的面孔上,儘是震驚和受傷。
夜風拂來,院門關得不嚴實,微微晃動作響,但滿院沉寂。
“我明日迎娶楊家四小姐。她秀雅純良,宜室宜家。”
閉了閉眼,同時抬手抹了抹眼下,徐錦融鎮定片刻,再抬眼:“你能直接回答我的話嗎。”
“……我放不放得下,重要嗎?”崔彥祁語氣中少了些刺,但聽來仍舊冷硬遙遠,“我們終究心性不合,難歸一意。縱使現在放不下,思量了斷,也不過是時間早晚。”
靜默了也不知道多久,徐錦融點了點頭:“你心意已決,我已知分曉。”
她不再逗留,轉身走向自己的馬,牽了韁繩調轉馬頭,向院門走了幾步,又停了步子,只往後稍微側頭:“我空手前來,此間倉促,也無賀禮可送了。唯有言語相贈,祝你新婚愉快,琴瑟和鳴。”
言畢牽了馬,徑直往外走出。
外間接下來的動靜小了許多,漸漸完全歸於沉寂。片刻,崔尚書步入門中,看著仍在階上站立不動的崔彥祁,心中喟嘆,問道:“吾兒,可還好?”
崔彥祁木然地點了點頭。好一會兒,見崔尚書還是擔憂難言,方又擠出一個僵硬的笑:“放心吧爹。你知道穆平侯,她這樣荒唐行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但你們……”
“我們都已經過去了,”崔彥祁打斷了父親,“明日婚禮,一切如常。”
夜風漸漸大了。
徐錦融在崔府門口,眼底的濕意也已盡被夜風吹乾,立在馬旁,忽然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雖然可以掉頭往回趕,但馬已經很累了。回自己府上?不想回去,回去了就得解釋。去其他人府上待一晚?現在誰都不想見。見了都得解釋,不想解釋。
許久才意識到背後崔府大門還沒傳來合上的聲響,她回頭看了一眼,門於是咣的合上了。想必是那幾個愛看熱鬧的家丁。有路人從街道上走過,看到她這個樣子,似覺奇怪,多看了幾眼,徐錦融也並無心情去在意。
“我們找家客棧住一晚吧,”她對馬說道,也不上馬,就此牽著韁繩,順著燈火昏暗的街道,徒步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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