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一開始叫什麼。
春月差點要脫口而出。
在福利院的孩子用的是百家姓,她那幾年進來的孩子都統一姓“張”,但在福利院里沒人會稱呼對方的姓,出了福利院她更加沒機會用上姓氏。
名字也是一個季節模板直套,春天進來的孩子名字裡帶“春”,夏天帶“夏”,以此類推。
輪到她時她叫春月,院里還有叫春日、春麗、春妮……
被人領養走時她的年紀太小,很多事情其實記不住,她忘了那對來辦手續的夫妻的樣貌,更忘了他們帶走自己後有沒有幫她改過新的名字。
很快她被帶到了貝爾松,有人叫她,2007。
名字對於殺手來說是可以隨時拋棄的物品,他們就像變色龍,可以隨時改變自己的身份。
這些過往,她從沒對任何人說起過,石白瑛沒有,竇任沒有,熊霽山沒有,13號沒有,歐晏落?他才不在乎。
也或者應該說,春月自己都快要忘記之前的日子了,好像進了貝爾松后,才是她這短暫人生的正式開始。
現在春月望著曾博馳眼裡翻滾不停的痛楚,她竟有了想要告訴他的衝動,想告訴他,自己沒爹沒娘,自己是個會殺人的瘋子,自己是個正常社會裡無法接納的怪物……
一直站在正義那一邊的你面對這樣子的我,還能輕輕鬆鬆地說出“鐘意”這個詞嗎?
她垂下眼睫不再看他:“我的名字,你剛才不是已經喊過了嗎?”
“……所以‘月’就是你的名字,是嗎?”
兩人離得太近,曾博馳只要微微低下頭,嘴唇就幾乎要吻上她的額頭。
屋裡好熱,他們身上散出的熱氣全糅合在一塊,分不出彼此。
卻是誰都沒有退開。
春月動了動被曾博馳壓在門板的手腕,立刻被握得更緊,他的手指像燒紅的鐵鉗牢牢錮住她,她輕輕笑:“我都被你銬住了,你還怕我會跑嗎?我手有點痛……”
話音剛落,手腕上的鉗制明顯鬆了一些。
她帶著曾博馳的手來到自己臉側,微仰起脖子,用臉頰在他最靠近自己的大拇指指骨處,像貓兒一樣輕輕蹭了蹭:“先是因為見過我的直播認出了我,接著利用自己的職務便利查出我的身份是假的,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里有‘月’的?”
明明銬住她的是他,鉗住她腕子的也是他,可曾博馳竟覺得動彈不得的是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張開小嘴,用嘴唇含住他的指骨,一下,兩下。
指骨慢慢覆上濕氣,時不時還被濕潤的舌尖飛快劃過。
如此明顯的挑逗勾引,使得本來劍拔弩張的氣氛變得曖昧旖旎,曾博馳本該用力推開她,但視線卻不受控地一直停留在她嫣紅的嘴唇上。
他喉結滾動,問:“上個月13和14號,你是不是在翠庭公寓那邊出現過?”
黑眸微顫,春月舌尖正好抵在他拇指指甲處,她有一刻停頓。
翠庭公寓,就是佟永望的住處。
她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張嘴含住他的指尖,用尖尖牙齒輕輕啃著指甲側邊,舌尖繞著他的指腹打轉。
曾博馳忍不住深喘一口氣,終是低下頭,唇貼著她的發頂,聲音逐漸升溫:“翠庭公寓13號晚上有一場火災……之前翻查周邊商家的視頻時,在一家便利店的監控視頻里,我見到了你。”
曾博馳說了謊。
中午的“查無此人”,讓他很快想起那一天在翠庭公寓樓梯間里,心裡突然冒出的那股強烈直覺。
他讓吳東把同公寓附近商店要來的監控視頻找出來發給他。
他要找的不是“阿娣”,而是1812房佟先生的蹤影。
佟永望樣貌出眾,更醒目的是他身邊那隻導盲犬,曾博馳很快在其中一個視頻中鎖定了他的身影,再配合現場店鋪平面圖,他一家一家店地“看”過去。
最後佟永望坐在一家便利店門口的階梯上,導盲犬陪在他身邊,一人一犬似乎在等著誰。
曾博馳盯緊著手機屏幕,嘴裡的香煙就沒停下來過,即便他已經調快了播放速度,但他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好慢。
終於,有一個女子走進了攝像頭範圍內。
曾博馳啪地按下屏幕上的暫停按鈕,燒長的煙灰沒撐住重量簌簌下落。
是了,雖然衣著不同,對方也刻意戴了鴨舌帽,但曾博馳還是能認出來,那個伸手揉了把佟永望頭髮的女子,就是“阿娣”。
明明烈日當空,但那時的曾博馳卻覺得渾身冰冷,腳底下遍布裂痕的冰面終於裂開了,寒冷冰湖將他吞噬。
“……你領著佟先生離開,然後第二天又陪著他回來做筆錄,對嗎?”
曾博馳微微弓背,溫燙的唇貼著她的額角,輕擦過她眉尾,最後落在她耳廓上方,熱氣輕吐。
春月猛地闔上牙關,狠狠叼住嘴裡的指骨,用虎牙碾磨著他指節上的繭子,語音含糊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這件事之後她得好好檢討自己,確實是掉以輕心了,那晚她沒有做偽裝,也忘了讓竇任把公寓附近的監控處理掉。
肉體上再疼痛曾博馳也能面不改色。
他鼻息滾燙,張嘴就咬住她微涼的耳垂,牙齒恨不得重重落下去,讓這無心人兒好好感受到自己心裡頭的掙扎和疼痛。
金屬聲再次清脆響起,曾博馳的手突然探進她的白裙底,直接貼住她的左大腿。
察覺他意圖的春月猛瞪大眼,手腕驀地往外扯,想連著手銬一起將他的手扯開。
粗且冷的金屬撞得她腕骨發疼,手銬連接處像拔河比賽中被雙方扯得極緊的繩子,誰先鬆手誰就要輸了。
可曾博馳力氣比她大太多,很快已經摸至她的大腿上方,那裡的皮肉有一處不大明顯、需要仔細摩挲才能感受到的疤痕增生。
“那天在樓梯間,陪在佟先生身邊的那位朋友,大腿上有塊紋身,應該是貼的吧?是為了遮住這道疤痕,對嗎?”
曾博馳幾乎是咬牙切齒,指腹就像鋒利刀刃深深摁住疤痕,彷彿下一秒就要切開她的皮肉:“要不是上次幫你舔的時候留意到這個位置,我還沒法將兩者聯想起來,真要誇誇你,你的化妝技術可真厲害,差點我就要錯過了啊……”
突來的刺痛感讓春月仰高了脖子,她喘了口氣,忍不住咯咯笑:“曾sir的直覺真是厲害。”
她不再扯住手銬,反手握住曾博馳的手腕,倏地用力拉高,朝著自己濕熱的腿心。
曾博馳繃緊小臂不讓她扯著走,可手掌已經隔著薄薄的布料,抵達了那塊禁忌之地。
他喘著氣繼續說:“之前你店開業的那一天,我問過你店名是什麼意思,你說是‘倒轉的月亮’,我後來想想,也可以是永遠都看不見的‘月亮背面’。”
她就是天上月亮,在地球上的人只能看見月亮正面,窺探不到月亮背面上藏著什麼秘密。
被講中小心思的春月笑得更開心,笑聲好像一隻只紛飛的蝴蝶,在曾博馳耳邊撲騰著翅膀。
他有一瞬鬆懈,春月嘴角還掛著笑,下一秒已經往曾博馳手腕內側的皮肉咬,牙齒正正好咬在他腕間因用力而凸出的血管處!
曾博馳不備,終於鬆了手,剛才那一下咬得他頭皮發麻,對方是用了狠勁,彷彿牙齒再往裡陷多一分,血管就要破裂了。
右手重獲自由,春月又一次勾住他的脖子,但這次五指往上,直接抓住他近期長長了的頭髮使勁往後扯!
發疼的手肘死死撐在門板上,曾博馳被迫抬頭再次與她對視,他疼得咧嘴咬牙,但竟還能擠出一個有些痞氣的笑容:“哦,不再裝小白花了是嗎?小傢伙下嘴還挺狠的嘛……”
潔白虎牙咬著紅唇,春月扯起一邊的嘴角笑得狡黠,突然提起右腿直接盤上他結實的腰,隨著姿勢變動,曾博馳的手掌便緊緊貼住了她的私處。
手心像被燒紅的烙鐵燙傷,從下方傳來的熱度把曾博馳燙醒,他終於發現快要掉入對方陷阱,迅速撤出在她裙下的手。
這樣的反應和春月預料的一樣。
她借著他的力氣抬手,在一剎那間改變用力的方向,讓戴手銬的左手直接攀上他寬闊肩膀,兩手十指緊緊相握鎖牢,像張漁網一樣網住曾博馳汗濕的脖頸!
曾博馳的右手往後折,呈現一個怪異的姿勢,而下一秒,另外一側腰被她另一條腿盤上,她整個人掛到他身上。
不得已,他只好用另一隻手去捧住她的臀。
本來是想控制住她,如今形勢大變。
其實他有許多種方法能甩開她,例如抱住她使勁撞門或撞牆,例如用頭撞她的下巴,例如用力甩自己右臂將她的手扯開……
但每一樣都會傷害到她,曾博馳不願意,也不想。
他皺眉道:“你下來,別耍賴,我不想傷了你。”
春月目光灼灼地由上至下凝視著他,空氣凝滯不動,不過是幾次角力,但汗珠早已掛滿兩人額頭。
突然她又笑了,皓白貝齒在昏暗中亮得發光:“我是個小騙子,當然一大堆賴皮招式,曾sir還想不想試試別的?”
曾博馳眉間皺得更深,正想開口拒絕,她的唇已經壓了下來,直接將話堵在喉嚨里。
這個吻比他想象中的溫柔許多。
曾博馳本來以為她會像只惱羞成怒的小獸用力撕咬他的唇,就像剛才快要咬爛他腕肉那般,但沒有,她只是輕且緩地沿著他的唇線梭巡,偶爾探出舌尖去舔他,像小心翼翼地舔一顆草莓味的糖果。
出乎意料的溫柔曖昧成了細細密密的網,拉著曾博馳的心臟墜入泥沼中,緩緩下沉。
曾博馳嘆了口氣,啞聲問:“現在要叫你阿月了,對嗎?”
春月親吻著他的嘴角,輕聲呢喃:“隨你,阿娣是我,鴨梨是我,阿月也是我……”
“曾博馳,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叫春月。”
她抬起頭,反光的鏡片讓曾博馳看不透她此時眼睛里的情緒。
像月亮背面。
春月緩聲:“但其實我更希望你只認識‘張盼娣’這個人,這樣,今晚才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接吻和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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