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面遞給旁邊的男人,她丈夫,邊抓起抹布拭著手,對我嘮叨著:“還有這些細粉冒賣出去,又不能放,不一樣要把它守完?” 武漢的特色,“熱”“干”“面”,聽這三個字,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很多人都會望而卻步,但偏偏有些人夏天依然選擇衷愛它,也可見它的誘人之處。
老闆往碗里放著佐料,習慣的詢問著:“辣椒,滷水,蔥都要嗎?” 和著我的回答,他那雙靈巧的手同步進行著。
找了張桌子坐下拌著面,忽然想起恆子一見我拎著包,就能感覺到是回家,有些奇怪,細細琢磨一下,也不怪,看到背包,對一個在異鄉打工的人來說,能聯想到的,只是回家。
到新華路後站下車時,沒有馬上去長途汽車站,穿過人行天橋,來到馬路對面的精武路口。
因為二妹最喜愛吃精武路的鴨脖子,順便幫她拎些回去,站在路口卻有些茫然,並排四五家門面,家家招牌都寫著“正宗”。
到回憶起老八曾經讒嘴的吹過,說巷子里很遠的一家味道最正宗,可看看熙熙攘攘排隊的人,還是決定在外面買,早些趕車回家最重要。
如果味道區別真有老八吹的那麼大,臨街一排店外,也不會門庭若市了。
買了三十塊錢鴨脖子,師傅麻利的揮刀把整根鴨脖子剁成均勻的一段一段。
剛接過塑料袋,迫不及待的銜了一段丟進嘴裡嘗,那麻中的辣和著鹵進汁的香,讓嘴裡唾液分泌得特別多,當時就很能理解為什麼“精武正宗”了。
腦海中聯想到二妹每次見到鴨脖子的讒樣,我立刻封緊了塑料袋。
剛走兩步,路中央不遠處一位年紀和父親彷彿的老伯映入我眼帘。
他右肩背著一個很大的包,看上去很沉,半彎著身體,吃力的用腰頂著包底部。
左手拿著張紙條,正向路人詢問著什麼。
可是他問了兩位陌路人,人家連看都沒看一眼,匆匆前行,彷彿透明。
他沮喪的回過頭,用那雙焦急的眼睛找尋著。
和那眼神短暫的對視后,老伯向我走了過來。
他把手中的紙條拿得離眼睛很近,靠近我身旁時,那表情有些犯著糊塗。
“師傅,麻煩問一下,這個新華路長途汽車站怎麼走?”,他客氣的稱呼讓我有些尷尬。
“前面很近了”,我伸手指著方向:“不到一百米,凹進去的位置,剛好我也要去,帶您吧!” 老伯跟隨著我,一路不停道謝,告訴他不用謝后,我一路無語。
這熟悉的城市,有時人和人的距離,陌路得不止這短短百米…… 坐上回家的大巴,掏出手機,給君發去離別的信息,沒有告訴他具體什麼時候回家,不想讓他來送,因為清楚長途車站是他最能聯想著回憶從前的地方。
臉貼著窗戶,傻傻觀望著熟悉的陌生城市漸漸消失,一格格飛逝,如兒時倒翻的連環畫。
一路睡醒,醒睡,不記得多少回后,終於看到了“伍家崗”那曾經熟悉的幾個大字,記憶中,無數次它都是我告別時最後的留戀。
完全沒心思睡眠,隔著玻璃開始仔細數著熟悉的路口,盼望著,能快點到站。
走下車的瞬間,感覺到一絲故土帶來的塌實,反而心情開始平靜。
當換乘的汽車載著心飛馳在東山大道時,夢中才會出現的故鄉山水已提前映入腦海。
漸漸,夢中一切一步步真實的走近了我,那山,那路。
下車後步行在那條山路,覺得比以前好走很多,坎坷少了,路面也變寬了。
路旁不知名的野花夾雜在矮矮野草叢中努力盛開著,清風拂過,高昂著腦袋的狗尾巴草也可愛的對著它們開始點頭彎腰。
知了彷彿在樹上看到,不停嘲笑著他們,喧鬧著發出意見。
夏季的山路,如童年般多彩。
遠遠望見老房子烏黑的屋頂,不知覺的更加快步伐,漸漸清晰的,是四周厚實的土牆,也正是它們,為我遮擋住童年的風雨,不由得小跑起來。
心裡默念著,回家了。
大門敞開著,門口幾隻正無事遊走的老母雞看到我,驚慌失措的竄向堂屋,母親的目光隨著它們的失態轉到門口,半晌,才會過神。
“媽,我回了”,聲音很小,但有些顫抖。
母親放下手中剛摘下的梔子花,站了起身,平日里內向的她激動得喊了出來:“錫,皓回了。
” 二妹比父親腳步更快,幾乎是衝刺到我面前。
“姐,這次幫我帶了鴨脖子嗎?”,二丫記得最清楚的還是她最愛。
“買了,看你那讒樣”,我故意逗她,把袋子舉得老高。
二妹一手搶過塑料袋,還算有良心,幫著把我的背包也一起拎進了裡屋。
父親出房見到我,很是高興,不停詢問著路上車順不順,還有些責怪我沒通知他們,好到村口去接。
母親不聲響的打了一臉盆水,放到桌子上,叮囑我趕快洗去臉上的灰塵。
洗臉時,又心疼的詢問吃過午飯沒有,她不問,我還真忘了飢餓。
母親到廚房忙碌起來,我趕忙跑過去,告訴她不用專門為我做飯,母親堅持著要做兩個菜出來,還安慰著我,吃不完剩著,晚飯還可以吃。
母親點著了灶膛內的干樹皮,忙接過她手裡的火鉗,蹲在灶台旁,不停拾掇著讓火燒得旺起來。
父親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廚房,喊了一聲:“皓,你過來一下。
” 知道父親肯定有事找我商量,趕忙往裡面又塞了幾塊粗壯的柴禾,拍去手上的灰塵隨著父親走出廚房。
“皓,你清楚二丫的分數吧?”,他有些躊躇的說著。
“她今年考的不錯,到武漢讀大學沒問題”,我很清楚二妹高考的情況,“上月底剛出成績那兩天,我還打電話安慰過她,以為考的不理想,讓不行再讀一年,沒想到今年分數都比去年低。
” “是啊!這丫頭太要強,剛公布成績硬是在家一天沒吃飯”,父親回憶著說“要是不行的話,我看地就不買了,房子的事往後再說吧?” “爸,我考慮過,你看這樣吧,先把地看好買下來,盤算一下修一層樓要花多少,我估計三萬應該修的起來。
”我勸慰著父親。
“二丫讀書一年光學費得一萬多,加上吃住的開銷一年得兩萬。
四年下來多少你算過嗎?”父親有些激動,不再是商量口氣。
怕二妹聽到我們的談話,我準備走出屋子。
父親掏出香煙,鬱悶的猛抽起來。
站到屋外,抬頭望著藍天,它寬闊得讓人有些想融化進去。
父親走了出來,站到我身邊,半晌沒講話。
“爸,我們家三個丫頭,小時候讀書,算二妹最笨,每次教她半天都不能理解,今年高考,我們都以為她不行,沒想到她還為家爭了口氣,能讀出來也是我們家唯一的大學生啊!”,有些不能自抑,可能是為二妹激動,淚水開始在眼框里打轉。
“書肯定是讓她讀,問題是房子我看就算了吧?”父親平靜下來,開始和我商量。
“我這幾年手上存了五萬多,過兩天跟您匯過來,地如果下午看好,商量完價格先交點定金,您看成嗎?”我很固執,堅持著最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