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茴再次落定,只覺周圍是一片蒼蒼莽莽的綠,卻寂無一聲。她明明看不到山林,看不到草木,可她就是覺得身處一片充滿生機的綠,就是覺得有風過山林,溫柔如斯。
突然一隻大手撫過顧茴頭頂,她的意識讓她拔劍,可她的身體卻滯住了。那撫過的手掌,是那麼溫柔而熟悉,讓反應過來的顧茴抿緊的唇,微微輕顫。
蒼蒼莽莽中是她熟悉的笑聲,好像看到女兒傻乎乎的反應多好笑一樣。
顧茴想說話想哭,想說想念想訴苦,可她最終依然只是獃獃愣愣,想著撫過頭頂溫暖的手,傾聽耳邊既遠如天涯又近在咫尺的笑聲。她幾乎是細細分辨笑聲中的紋理,無聲喃喃,來來去去都是兩個字:父親,父親…
那悠遠虛弱的笑聲停了,隨之是一陣悠長嘆息,“我的夭夭,吃了這樣多的苦。”九九八十一七七四十九,他的女兒,走上了最難最難的那條路。
只一句話,就讓顧茴眼圈發紅,她拚命往四周看去,可什麼都看不到,“父親?父親!爹爹!”女孩就這樣徒勞往四面尋找,但四面只有空,什麼都沒有。
女孩的樣子讓那嘆息更重了,讓那聲音都好似凝滯了,好一會兒那聲音才道:“天天不怕。這神域危機重重,爹爹送你走一條最好走的路,待到路的盡頭,你就能拿到爹爹留給你的東西了。
顧茴再次感覺到那隻大手撫過自己的發,她轉身去捉,卻看不到摸不著,又怎麼抓得到留得住。
“傻孩子,這不過是爹爹留下的一縷神識……”不過是這縷來自戰神的神識,凝聚能量想要再觸碰一下自己的女兒,不過是一個早已死去的父親的強求。
等了這樣久,這縷神識都弱了,再也凝不出相了。
“天天聽著,我送你入鴻蒙之子的三世輪迴,你助他一世渡劫,一世成功德,最後一世助他破境脫凡。這是戰神尋了好久才尋到的給女兒的機會,如果還有誰能對抗天地之力,護女兒一程,就是鴻蒙之子了。萬年前的戰神為女兒萬年後的生死劫絞盡腦汁,最後能找到的一縷生機就是鴻蒙之子。
然鴻蒙之子無欲無求,可戰神想,女兒助他一臂之力,來日他脫離輪迴恢復神格,念著舊日情分,總會助女兒一助。這是戰神的強求,他送女兒如一個天煞孤星的輪迴,與他結一份緣。至於能否結成,結成怎樣的緣,就非戰神能控制了。在變數中尋一線生機,這生機也充滿變數。即使是神,也無法控制變數。
戰神虛弱的神識最後望了女兒一眼,就送女兒入了鴻蒙之子的輪迴之中。
顧茴頓時陷入一片漆黑,穿行在虛空之中,有無數小世界或遠或近,在旁喧嚷,有的甚至要把顧茴吸入其中。這可是神女,得她入一方世界,定然可以改變既定格局的。但神女不為所動,漆黑之中,始終有一盞燈在顧茴的前方,為她照亮前路,送她入鴻蒙的輪迴之中。
耳邊喧嚷一下子消失,顧茴從蒼茫虛無空間,落入一片山林之中。
不是輕盈落地,而是結結實實摔下來的,這讓顧茴當即意識到她到了凡間。這結實的坑坑窪窪的土地,這毫無靈力的草木清香。即使她作為主草木的巫山神女,從這片茂密山林中都尋不出一絲靈力。還有鼻端這真實的泥土味兒,不走運的是,這山林顯然剛落過雨,髒了她的衣裙,糊了她一手泥。
顧茴爬起來看著自己兩手以及衣裙上的泥土使了一個清潔術,這才後知後覺想到這是一個沒有靈力的世界,她此所有靈力正該用在刀刃上才是。用靈力來洗衣服洗手,可不算用在刀刃上….顧茴默默提醒自己,這動輒就用靈力的習慣得改,一邊朝四周看去。
這林子怎麼看都不像平常人會來的地方,此世的陸;甚會在這兒?難不成他這一世是山中採藥的中醫,或者是落草的賊寇……顧茴一邊觀察新到的地方,一邊胡亂猜測著。
就在這時顧茴聽到了人聲,她立即朝人聲方向看去,是兩個青衣人正追一個孩子。顧茴眼睛一亮,那孩子跑得可真快啊!可惜,畢竟是孩子,這又是新雨後,只見他一腳踩滑,後面兩人立即趕了上去,眼看離那孩子就不遠了。
那孩子驚恐爬著,奈何本就是上坡路再次滑了腳,他不管不顧只拚命掙扎往前,活似後面追來的是要人命的鬼。
在他抬頭的瞬間,顧茴看到了這個孩子絕望的眼睛。
是陸湛?
是陸湛啊!
還沒弄清這三人到底什麼狀況的顧菌,一看到那熟悉的眼睛,也不觀望了,也不藏了,帶著碧水劍上前,直接把孩子擋在身後,迎上對面兩個明顯功夫不錯的青衣人。
大約這兩人也沒想到這樣一個林子居然冒出一個年輕姑娘,貌美得不像凡間人,讓兩人都是一愣。顧萆根本沒有給他們再反應的機會,直接用劍鞘往兩人頸側一敲,這兩人立即昏迷倒地。
她回頭對此時還是個孩子的陸湛道:“放心吧,他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最後這幾個字一下子消了聲,身後哪裡還有那個孩子,他已經爬起來跑了!顧堃愣了愣,看著前方眼看就要入密林的小陸湛,再次感嘆道,跑得是真快。
可惜了,論跑,她最快!
她奮不顧鞋,踩了一腳泥來救他,他卻連聲謝都沒有轉頭撒丫子就給她跑了!
顧茴本還想從這兩人嘴裡問出點什麼,此時也顧不上了,先得把人追回來,留在自己身邊。眼看就要追上人的時候,顧茴直接縱身往前一撲,把這個看起來該是十四五歲的孩子撲倒在地,哪知對方張嘴就咬,還要找機會再跑。
疼得顧茴想要罵人,下手再也不客氣了,一下子狠狠把這個狼崽子一樣的孩子壓服住,這才看到自己按住對方臉的右手腕上一個牙印,已經隱隱冒血。
顧茴眼一抽,右手更是下死力地把這孩子往泥里按,把這孩子一半的臉差點就都按進雨後鬆軟泥土中。
“你跑什麼?還敢咬我?沒看到是我救的你!”大概是離開了壓力山大的修真界,離開了懸在頭頂的百年倒計時,也沒有了南方帝君這樣可怖存在籠罩頭頂,又剛剛見了父神,被父神親自送到這方小世界,顧堃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鬆弛下來,這些年壓在身上的一切好似都被去除。
這一放鬆自我約束,壞脾氣都上來了,居然敢咬她!不知道她做人從來都是你打我一下,我必還你兩下!
只要按住手下這個小傢伙,她就再不用擔心任何事。這種輕鬆感,讓顧茴覺得自己都有些嬌氣起來了,要不然她怎麼會覺得右手腕上疼得很呢。要不是鬆弛下來,就是右胳膊被人砍下來,也是顧不得疼的。
這麼一想,顧茴按著小狼崽子的手鬆了鬆勁兒,警告道:“現在我要放開你,不許跑!你要再跑
顧茴不過故作陰森,卻沒想到自己這一句話一出,她手下小狼崽子一樣的孩子突然全身打了個顫,抖得好似被嚇破了膽。
顧茴趕緊鬆了手,連連安撫。
就見對方爬起來,果然不敢再跑了,猶如木雞一樣呆好站著,只身子微微發顫。睜著那雙漂亮的眼睛,卻好像根本不敢看顧茴一樣,沒有著落。
顧茴都不知他到底是怕自己,還是他就是怕人。
要不是那雙格外熟悉的眼睛,顧茴真懷疑自己找錯了人。這能是陸湛?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挖空腦袋的安撫:你不用怕我的,我可是救了你的小仙女。說著半蹲在這孩子面前,讓她看清楚自己這張仙女一樣可親的臉。
“仔細看看我,哪個壞人長成仙女這樣?”
“是不是?”
見無論她說什麼,這孩子都是一言不發,顧茴不能不懷疑這一世的陸湛,“小聾子?”還是,“小啞巴?”總不能是又聾又啞吧。
對方還是木呆不出聲,只驚恐地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好似這個世界每一個人都可能傷害他一樣,縮著身體,惶惶然。
顧苜無法,也不敢再碰他。她剛剛發現,她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手,這人就跟觸了天雷一樣抖如篩子,眼睛里都是驚惶。
默默等了一會兒,這孩子稍稍安定一些,顧茴才扯住他的袖子,把這個也不知到底是小聾子還是小啞巴的男孩子帶到一處河邊。
等到她用帕子把這個緊張到全身緊繃的孩子的臉擦出來以後,顧茴點了點頭,沒認錯人,就是陸湛。
這樣漂亮的一張臉,天上地下,都是獨一份的。同樣是十四歲,這個孩子跟十四歲的攝政王可是天差地別兩個人。原來一模一樣的臉,也會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人。顧茴邊胡亂擦著孩子身上泥,邊想就是他同十四歲的攝政王站在一起,也絕沒人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