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 鴻蒙一顧 第76節 (1/2)

鏡中人都瞧著白瑤的時候,那個狼狽歸來的人輕輕抬眼,目光先是落在白瑤那身格外輕柔潔白的道袍上,然後落在了她扯住道君袖子的手上。
鏡前的沈遇“噗”噴出一口血。
不是發生了一件他不知道的秘密,而是出魔定的顧茴曾經選擇回來找他。
青雲道君嘴角帶血,他耳邊響起南山之巔顧萆那句,“遇到了更好的”,“就是不喜歡了”……他想叫停,叫停這一切。但,他明明知道,一切不會停下來,一切早已發生,朝著無可挽回的方向呼嘯發生。
沈遇近乎自虐一樣仔仔細細看著,看著一幀幀畫面,看著他,還可以怎樣無情。
即使那樣狼狽,她的公主餾過白瑤衣袍動作的目光還是那樣輕,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譏誚,那時候她大約已經意識到,在她不在的兩百年,有什麼早已發生。
他的公主一向在這些器物衣飾上最是留心,她一定一眼就看出白瑤的特殊,整個青山宗只有白瑤穿著同青雲道君一模一樣的火浣布做的白袍。
沈遇好似一個被摘去了靈魂的人,麻木看著這前世時光。
是了,顧茴隕落後的兩百年,他在不斷變強。他成為當時修真界數一數二的高手,人人敬畏的道君,他的人再也沒人敢欺負——
此時月下的沈遇看著鏡中一幕幕幾乎要笑出聲了,前世強大的自己保護著的始終都是白瑤,不讓她受到任何一點取負和委屈。其實今生他也是這麼做的,他還自我感動地一次次以為自己呵護著像公主的白瑤,好像就是呵護著自己記憶中的公主。
沈遇看著鏡中畫面,真的笑出了聲。
可前世,公主就在他的身邊,他一次次保護的還是白瑤,為她拼了一身傷取了締仙草,為她重塑靈根。
那時候他的公主也需要重塑靈根呀,可是他怎麼對她說的。他說,“顧茴,我會跟你結契,共享長生,我會保護你。”前世的那個自己直到那時候,都覺得自己在委屈白瑤,拚命補償她,幫她變強,希望她能自己護住自己,不要受人欺負。
可他好像瞎子一樣,越是知道他要跟歸來的顧茴結為道侶,越是擔心白瑤以後會受委屈。像瘋子一樣為她尋找一切好東西,尋找一切保命法器。甚至為她屠了整個合歡宗,那時候離他和顧茴結為道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他抱著受了委屈的白瑤回宗門的時候,甚至沒看到一旁的顧茴,那時候她才艱難結了丹,剛剛在一場歷練中受了傷。她就那樣安靜地看著那個自己旁若無人、滿心滿眼只有懷中的女孩,抱著女孩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她的目光很安靜,安靜到近乎冷漠。
趙曼問她:“師叔,你在想什麼?”
她笑了笑,抬手落在了自己左胸口處,輕聲道:我在想跟他結契。說到這裡她的笑容大了一些,看著他同白瑤消失的地方,很執拗道:“我覺得,我來到這裡好像就是為了跟他結契。”
此時的沈遇看著鏡中那個公主笑著輕輕道:“總覺得做不到,會發生很壞很壞的事情。”
“他———,”鏡中人頓了很久,“答應我了。”
沈遇看著鏡中人望著青雲峰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在公主無言的目光中,碎成了一片片,不再完整。
當畫面轉到青雲峰頂前世的他與白瑤相處情景時,鏡外的沈遇冷漠地看著那兩個人,好像看著兩個完全陌生的人,好像看一對小丑。有一瞬間,鏡外的道君唇角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那是一抹絕不屬於沈遇的笑容
此時楓林中天色已晚,月亮初升,月光溫柔,林風亦柔和,可是鏡前的道君卻是從未有過的冷,似乎連他的血都是冷的。
隨著這一幕幕,看似越來越平靜的沈遇感覺自己在一個沒有盡頭的墜落中,不斷往下往下。
一直到最後的大婚,原來他與她有過第二場大婚。沈遇看著穿著紅衣的自己和顧茴,再次攥緊了手,至少,至少讓他們完成那場沒能完成的大婚。
月光下的道君幾乎是絕望地哀求,看著鏡中鋪天蓋地的大紅。
此生,他與顧茴再無可能。而這時鏡中這場發生在前世的大婚,幾乎是此時的沈遇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機會,實現期盼,與他的公主結為道侶。
月光下的沈遇看著紅衣的顧茴,破顏一笑,含著淚光,手著戀地隔著時空遙遙撫過她的眉眼。
至少,要完成這場大婚啊。沈遇絕望地笑著,看這一場鋪天蓋地的紅,看著這場鋪天蓋地紅中,他的公主。他輕輕動了動唇,聲音低低的,含著笑抱怨:天天,這麼好的日子,怎麼你都不肯笑一笑啊。這樣說的時候,沈遇的心一抽,他想到還在大楚的時候他曾偷偷與公主一起瞧過人家一場大婚,當時公主輕扯了扯他的袖子說:“到時候,我要是笑出了聲,這大婚可怎麼進行下去呀。”
聽了這話的沈大人一下子看向身邊伸頭探腦想要從蓋頭底下把新娘看清的公主,訥訥問了句:“到時候?”
人群中公主還在拚命往前方新人蓋頭底下瞅,隨口道:咱們大婚的時候啊。說著立即道:“都說新娘妝慘白慘白的,我怎麼什麼都瞧不見啊,急死我了……”
可沈大人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連周道嘈雜都聽不見了,只有公主清凌凌那句“咱們大婚的時候啊”。
月光下的道君不看鏡中任何人,只望著紅衣的顧筐,小聲跟她說著話,好像不是在看一場前世的婚禮,而是今生的道君與鏡中顧茴的大婚。他就只看她,根本不看一旁那個始終緊抿唇穿著紅袍的青雲道君,如果可以,鏡外的沈遇早想殺了那個人。那不是他,沈遇絕望地想,那不是他。
他死死盯著鏡中紅衣的顧茴,盯著旁邊那個抱著紅綢走來的小童,沈遇心裡催促著他的公主,握住紅綢啊,握住,對,就是這樣握住。看到鏡中顧茴握住了大紅綢一端,這個他曾好多次夢過的場景,他盼了四百多年的故事,已經完成了一半。看,他的公主已經擢住了那個象徵夫妻同心的大紅綢。月光下沈遇輕輕伸出手,好像他可以握住另一端。
就在這時,他看到鏡中青山宗大殿前亂了起來,他聽到前方有人來,鏡外的沈遇根本不去看來人,依然徒勞看著紅衣的顧茴,面上帶著笑,口裡卻都是哀求,“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可是,不要什麼,哀求誰?
都是早已落入塵埃的前塵舊事,道君,你又為誰落淚?
青山宗大殿前一切都如同前世一樣發生著,任由鏡前的道君再多呢喃與哀求都沒有用,一切都無望而徒勞。
鏡前的沈遇垂下了手,不再看鏡中除了顧茴以外的任何人,他唇角掛著的笑慢慢控制不住變形扭曲,猙獰了修真界最清貴自持的道君那張俊秀的臉。
就在這時,有人進來。
是白瑤,她一眼就看到時光鏡中扯下紅袍追向自己的川幣尊,白瑤激動含淚,沖著鏡前始終垂頭沒有出聲的沈遇喊師尊,情切切意綿綿。
看呢,如果不是顧茴重生暗中作梗,她跟師尊才是驚天地泣鬼神走過無數波折終於有情人成眷屬的天造地設一對。
“師尊,曾經我們為了在一起,與整個世界為敵!”白瑤動情喊道。
與世界為敵?
沈遇一下子明白了那日南山之巔山崖旁顧茴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她那句近乎嘲弄的“與世界為敵這種事,咱們還真是殊途同歸”,沈遇笑了。
笑聲越來越大。
白瑤還以為師尊是要回心轉意,根本不知此時背向她垂頭而立的沈遇早已是滿面淚痕。他早已知一切無望,可是為什麼,身後這人不能慢些來,讓他完成與公主的這一場結契。
那是他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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