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呔!”只見他圓睜雙目,口綻春雷的一聲大喝。
牛頭馬面套了陳劍臣的魂魄,勾著他正要往外走,忽然聽到這一聲喝,不禁大吃一驚,還來不及反應,眼前驀然閃過一道白光,亮晃晃的,如同太陽照射,灼燒得全身發疼。
它們駭然而觀,依稀可見白光中包裹著的是一隻烏黑的毛筆,形狀十分巨大,簡直就像傳說中的如櫞大筆。
“這是……”牛頭馬面臉色都綠了:“難道這是那支筆……”只一瞬間,兩者就被嚇得肝膽俱碎,屁滾尿流,把手中的鋼叉鐵鏈一扔,拚命就要往外奔逃。
大筆在虛空中劃過,快疾無比,白光似閃電劈下。
“啊!”牛頭馬面的慘叫聲響起,兩具高大的身軀已被擊得粉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劃之下,那大筆通體一顫,似乎耗盡了氣力,身形急速縮小,恢復原貌,嗖的,同樣消失不見了。
陳劍臣嘎然醒轉,睜開眼睛,見桌子上的油燈已滅,室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他睡意盡褪,心中驚怒交加:好個陰司,真是欺人太甚,他日我修鍊正氣有成,定要去闖一闖十八層地獄,看看是何等模樣!陳劍臣忽地就想起西遊里的孫大聖,它就是在睡夢中不知不覺被勾魂到了地獄,一個火冒三千丈,連閻羅王都敢打,最後把陰司攪得天翻地覆,不成樣子。
只可惜,現在的自己還只是個文弱窮秀才,卻沒有那般驚天動地的本事。
必須要儘快修鍊出正氣才行……他心裡暗暗下了決心,瞧辟邪筆的樣子,其也不是次次都能現身出來救援的,能量耗盡,就會沉寂不見,再也無法使用出來。
外物,畢竟就是外物。
……江州,城隍廟。
那渺渺的聲音在響盪著,卻是遁逃回來的馬面在哭訴:“城隍大人,那書生實在太兇惡了,一筆就把我們的陰神劃破,可憐牛頭逃避不及,已魂飛魄散,在生死薄上脫籍消名了!”“什麼?那書生竟有此等本事?”城隍大驚。
馬面哀求道:“城隍大人,你一定要為卑職做主呀!”“你且詳細把事情過程道來!”當下馬面哭哭啼啼的,一五一十說了起來,其中不免要添油加醋,火上加油之說。
由此可見,所謂鬼神,也就是和凡人差不多的存在,小算盤的那點兒彎曲道道,一根都不會少了去。
“哼,不可能是那支筆,如果真是那支筆的話,你如何還能逃得回來?不說你,就說本大人遇見,都只能化為灰灰的份……況且,諒他一介文弱書生,有甚本事可以得到那支筆?我估計著,可能是這秀才在讀書修性之時誤打誤撞修到了一絲正氣,因此筆下有正氣而已。
這樣的事情固然極其罕見,但也不是沒有。
”馬面道:“那該如何是好?”城隍略一沉吟:“此事我會向陰司稟告,由主上定奪……你去領取十五陰德,且退下吧。
”“謝大人賞!”馬面欣喜地退出去了。
“筆下有正氣?似乎,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了。
此事非同小可,我要馬上稟告判官大人才行……”喃喃的自語,最終消融於綿綿的黑暗之中。
第三十六章:明心第二天,陳劍臣一如往常地早早起床,精神絲毫不見疲憊,奕奕然,洗漱完畢,到學院膳堂吃過早餐,然後去上課。
今天講課的內容為《德書》第八章,講得是該如何做一個品德高尚的人,從而成為君子,有言道:“君子也,謙謙有禮,不逾矩,不與人爭,不與世斗,安順天命……”陳劍臣聽得啞然,無可否認,這些言語都是大道理,但道理越大,越是空洞無物,實質上並無多少可取之處。
如果完全按照這些大道理去為人辦事,那麼,人就會變得迂腐古板,不識變通,說白了,就是個照本宣科的老古董罷了;而假如說一套做一套,人又會變得虛偽狡詐。
故而,必須結合實際的情形來隨機應變,與時俱進才行。
比如《禮書》上所言“君子儀合,衣冠必正”,意思就是說君子的禮儀要符合聖賢書所教,穿衣戴帽都必須一絲不苟,端端正正的。
這話說得漂亮,但如果在危難時候還要注重這些繁文縟節,那麼就是自取滅亡了。
為了帽子正不正的問題而丟失自家性命,這就是君子所為?《三立真章》里說的君子卻不是這樣,而是“格物致知”,“本心守則”;所謂“本心守則”,意思就是說根本的大原則不可動搖,沒有絲毫妥協的餘地,一旦妥協,一旦退讓,那就喪失了本身的立場,再無依據可言。
好比天統王朝的讀書風氣,個個嘴巴上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每逢節日,便都個個去祭拜鬼神,焚香燒紙,求財求運。
這就是表裡不一的情況,就是在信念上不夠堅定,不夠純粹。
如此的話,就算讀書破萬卷,又豈能做到下筆如有神?儒修之道,心中當無鬼神,不信,不奉,不怕,方能成正道,方能養出浩然正氣來——浩然正氣,就是儒家的神通,是護身立命的所在。
所謂修心養性,所謂博覽群書,都是為了這個神通而經歷的種種過程,就和佛門和尚,天天敲鐘念經,以求成正果一個道理。
但在此過程中,認識不當的話,人往往會誤入歧途,修心養性會修養成一個書獃子,博覽群書則會裝了滿腦袋的教條主義,而或,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般,又怎麼會知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因此,天統王朝中讀書人雖然多,但真正能凝練出正氣的人卻鳳毛麟角,萬中無一。
在這方面,陳劍臣無疑走了一個天大的捷徑,身懷辟邪筆,筆鋒開,見真章,直接開闢泥丸宮,得了真傳。
可就算如此,他更需要堅守本心原則,才能取得進步突破。
是以當第一次那景陽村土地言辭傲慢地來興師問罪時,陳劍臣哪裡會俯首認罪?這一認,就等於把他得自於《三立真章》的信念全部推倒了。
鬼神有道,儒亦有道。
在信念立場上,兩者存在根本性的對立。
讀書人不敬鬼神,本身就無可厚非,讓讀書人去大興廟宇,求神拜佛反而顯得荒謬。
更何況陰神不請自來,闖入他夢中,本就屬於一種侵犯,輕則會受到驚嚇,重則魂魄受損,如此情形,要陳劍臣對土地陰神客氣那可真是貽笑大方,不知所謂了。
若換了另一個尋常的書生,只怕就得跪地求饒,任由對方處置了。
而後陰司為了維護自己的顏面,不惜再派牛頭馬面來,到了這個地步,更沒有什麼好說的。
是非曲折,本就是一筆糊塗賬,怎麼算都算不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同的身份立場,就有不同的說法。
到頭來,還是得看誰的實力更強。
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任你三寸不爛之舌能說出一朵花來,人家一刀就把你砍了;任你自以為正氣凜然,大公無私,人家照樣一刀,也能把你砍了。
好人往往沒有好報,根源不在於善良,而在於沒有護身立命的手段!陳劍臣是過來人,自是非常明白這個道理。
既然矛盾沒有調和的餘地,那就根本不需要調和,守住自己本心原則即可。
若陰司不依不饒的再來滋事挑釁,他也不會畏縮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