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親(H) - 第四十章

蘇老太太出自錦鄉侯府,榜下捉婿嫁給了當年的探花郎,樣樣兒妥帖,惟有一樁事兒不如意便是膝下並無一子半女,只有個養在跟前認作嫡子的蘇枚現,如今蘇閣老退居,蘇枚現真正兒入了閣,是閣臣最年輕之人,先前稱一聲小閣老乃是因著其父之故,如今真正得稱上一聲“閣老”。
梁氏瞧著被奉承著的蘇老太太,既是羨慕,又有一絲不屑,羨慕的是蘇老太太先前是閣老之妻,如今又是閣老之母,這等福氣便是拍馬也及不上;不屑的是蘇老太太也就外頭看著體面,內里一絲體面全無,不得蘇閣老歡喜,膝下又無嫡親的子女,便是養在跟前的蘇三郎入了閣又如何,也不是她親子,不過養在跟前,佔了個嫡母的名份罷了。
她心裡是這麼想,面上可不是這麼回事,還朝曾元娘並顧妙兒使了個眼色,“喏,你們沒出過門,也未見過世面,今兒這場面夠大,也別著慌,瞧瞧,那便是今兒個的主家蘇老太太,都仔細著看好了,夫婿同兒子能幹便是這般風光。”
曾元娘是艷羨萬分,她母親雖是英國公府出身,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雖也稍沾了點國公府的光,可國公府鞭長莫及,總不能樣樣兒都顧及得到,且大舅舅心性難以捉摸,她便是想到大舅舅跟前裝個乖樣也難碰到大舅舅——
至於那位二舅舅,她眼裡掠過一絲厭惡,到真真是個葷素不忌之人,連她這個外甥女也想染指,梁氏明知這事兒,還當不知,叫她好生懊惱梁氏。偏梁氏是二房夫人,又得陳老太太歡喜,她一個投親的表姑娘哪裡敢得罪梁氏?只得在梁氏跟前做個乖巧的樣來。
顧妙兒聽慣了母親生前說英國公府的富貴,到了這蘇閣老府上又是另一番景象,瞧著物件兒都不新,就透著古樸的勁兒,撲面而來都是那種她也說不上來的底蘊,她也不四處張望,母親生前教過的到哪都不能露怯,這一露怯就叫別人覺得你容易欺負——
她還端著個樣兒,跟著梁氏並曾元娘一道到了蘇老太太跟前,梁氏先上前問安,得了蘇老太太的笑臉。蘇老太太懷裡抱著只波斯貓兒,頭上戴著那抹額上頭還鑲著兩顆寶石,到同那貓兒的眼珠子色兒一個樣,瞧著到稀奇,就是沒人敢在老太太跟前說,說的都是奉承話,都是哄著老太太高興。
能這般湊近老太太的也不是一般人,真是一般人也進不得這蘇閣老府,從老太太跟前,就到了外頭,就是正四品的官眷也只能遠遠地瞧上老太太一眼,想到老太太跟前奉承那都是沒指望的事,要是真得了老太太的一句話,都是倍有面兒的。
蘇老太太同梁氏說了幾句,就看向她身後的兩個姑娘,一個瞧著就面生,一個瞧著就面熟,老太太眯了眼兒,“這是秦霜?”
就指著顧妙兒問呢,梁氏就笑著回道,“老太太眼力好,一眼就瞧出來我這外甥女同我們府上三姑太太一模子刻出來,是我們三姑太太的女兒,剛從江南過來呢。”她說著,就讓顧妙兒上前,“來,見過老太太。”
顧妙兒不曉得自己這張臉多惹事兒,老太太這麼一提,她當時就覺得自己的臉都亮了,畢竟這麼多雙眼睛都瞧著她,得虧她還沉得住氣,上前朝蘇老太太這麼一福禮,柳腰纖纖的,稱得上漂亮的,清聲兒朝著蘇老太太道,“拜見老太太。”
蘇老太太一瞧她,這柳眉兒彎眉,櫻桃小嘴兒,臉蛋兒又特小,跟個巴掌大似的,往她跟前緩緩行禮,哎喲這腰細的跟當年秦霜那樣兒都差不離了,聽那聲兒更脆生生,當年那秦霜還有些目下無塵的味兒,這位可沒有,就瞧著眉眼兒帶著一絲稚嫩,還小著呢——到叫蘇老太太看了歡喜,就讓人起來,還喚了人到跟前,“來來來,是我老眼昏花,到把人都認錯了。”
就把腕上的鐲子往顧妙兒手上戴,把顧妙兒給慌得臉都紅了,嫩白的臉頰呀,瞬間就染了驚艷的胭脂,硬生生地叫她添了絲嫵媚,卻是瞧著梁氏,巴巴兒的雙眼,烏溜溜的,瞧誰都得心軟了。
梁氏笑著說,“既是老太太給的,你就收了吧。”瞧了她一眼,瞬間就將視線給收回來,也不敢多瞧兩眼,就怕自個兒的心就軟了下來,可嘆,好端端一個姑娘家,但誰讓她來京城呢。
顧妙兒得了梁氏的話,忙謝過蘇老太太。
蘇老太太拉著她到身邊,“真是越看越像了,到叫我懷念起你們年輕時候了,那會兒多好呀,個個兒看俊,跟花兒似的,多好呀。”
梁氏年輕時可沒那個面兒在蘇老太太跟前露臉,待嫁入了英國公府才得了這個臉,但秦二爺只有個恩蔭的武職,偏是個手不能提的書生,叫梁氏面上怪沒臉的,別人稱她秦二太太,無非還是看在英國公府這招牌上,有那麼一回,她差點就成了國公夫人,偏是命運不濟呢。蘇老太太這麼一說,她嘛就跟著奉承,“是呀,老太太,那會兒多好呀,瞧瞧如今這些個姑娘呀,面嫩得呀,叫我看了沒有不歡喜的。”
梁氏這麼一湊趣,大家都跟著湊趣了,也不是跟著梁氏湊趣,是大家都想湊趣,也沒人去掃興地提上一嗓子子這小閣老非是老太太的親生子,嫡母、嫡母兩個字比生母還大。
蘇閣老府上還請了錦繡班過來唱堂會,唱的還是崑曲,那扮相,那唱功,叫人聽得入魂一般,聽得顧妙兒是昏昏欲睡,還得虧是曾元娘看著她,見迷迷糊糊的就稍摳她的手心兒,摳得她一個機伶的,也就一會兒功夫清醒,大多數時間,她都要魂飛天外,是真困。
曾元娘見她著實不對,就跟湊到梁氏耳邊一說,梁氏還小心叮囑了一番,“這可不自家地上,別亂走衝撞了人,可知?”
曾元娘曉得梁氏的意思,便更乖巧了,“多謝二舅母提點。”
她話說著,人已去拉著顧妙兒起來,顧妙兒魂都沒在的,叫她這麼一拉,到把眼睛睜圓了,好歹曉得自己身在何處,聽那水磨似的腔調聽得要起雞皮疙瘩,先前在家裡頭也聽過,回回都是聽得昏昏欲睡,沒想到在京里還有人好這一口,真叫她想遠遠地避開。
曾元娘拉著她出了園子,又問了個伺候在一邊的丫鬟,待問清了路后就悄聲與顧妙兒道,“你瞧瞧這府上可氣派不?”
顧妙兒兩耳里沒了那水磨的腔調后才覺得清醒了些,聽見曾元娘這般問,到不同她反著來,順著她的話道,“實是氣派,來的那般光景,若不是咱們沾著英國公府上的光,恐怕也……”
曾元娘笑道,“我瞧著妹妹到不糊塗,只我來了京里有兩年,二舅母還是頭次帶我出門作客呢。”
這話叫顧妙兒不好接,她進了國公府才幾日,已經跟著梁氏出門兩回了。
曾元娘到不甚在意般地道,“妹妹可別多想,姐姐可不會為著這事遷怒到你身上,也得虧有妹妹呢,才叫我跟著二舅母出了回府門,還來的是蘇閣老府。妹妹可知是這府上還有兩位早逝的爺們?”
顧妙兒哪裡知這個事,“我是不知的。”
曾元娘拉著她的手,“都是庶出的爺們,跟小閣老到一樣兒,只小閣老年歲上差他們許多,他們膝下還有兩位公子,是這府里的大爺跟二爺,雖是庶出之子,到極得老閣老的歡喜。母親送我入京,就盼著我高嫁呢,妹妹可別覺得你姐姐我臉皮厚,只我這般的真得為自個打算,再不濟總不能嫁個微末小官兒當繼室吧?豈不是白費了你姐姐我的人品樣貌?”
一時叫顧妙兒語塞。
曾元娘往凈室里進了去,留顧妙兒在外頭等著,正想著曾元娘那話兒,說她未察覺出曾元娘的心思,那定是假的——可曾元娘若真要豁出去,她也是攔不住的,只想著到把人勸上一勸,也省得真鬧出來,於蘇府上於英國公府上都不太好看。
只顧妙兒這般一等,就一直未見曾元娘出來,心下到是急了,把帘子一掀開,竟是發現裡頭未見人影,只見著曾元娘捏在手上的帕子落在地上——她捏著鼻子將那帕子撿起來,往後處一瞧,竟瞧見後頭還有個門,堪堪能容一人進出。
她心兒砰砰跳,就生怕曾元娘出了事兒,方才竟是未聽見一丁點聲音,從那後門處擠了出去,擠得她兩發軟,是怕的。見外邊兒是假山,假山邊上有光滑石子鋪就的小路,她就輕著腳走上去,也不見一絲人影,竟連個丫鬟婆子都不曾見著,更讓她心慌。
“表姐?”
“表姐?”
她輕聲喚道。
喚了幾聲都不見人影,心下更慌了,腳步慌亂了起來,也不知是踩著了甚麼,腳底一滑,她就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都不敢出聲,只敢用破了皮的手捂著自個的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不肯落下一滴。
她哪裡有受這樣的苦,越想越覺得苦,未曾想,一雙黑色鑲金邊的靴子出現在眼前,叫她驚懼地抬起汪汪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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