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零碎嫁 - 第十五章華探出馬查血案,不速之客鬧葬禮 (1/2)

現在是二月中旬,學生開始放假,顧微庭叄月才去公學入職,顧玄齋一直問他要不要叫個局來洗塵接風。顧微庭一直拒絕,顧玄齋便一直問,問到第七日顧微庭退了一步,願意參局,但不管是牌局還是花局都只作壁上觀,顧玄齋也退一步,寫好局票,讓小桃紅去定局,時間就定在後日,地點老樣子,在顧公館。
“春燕樓?”顧微庭看了看局票,看到“春燕樓”叄個字的時候眉頭一皺,這名字不是當時在鄭家木橋上那個先生的名字?還是一個殺人兇手。
顧玄齋回:“是四馬路里的小香喉,彈曲說書一流。”
“嗯。”也說那件血案發生了十幾天了,卻一點風聲也沒有,顧微庭覺得奇怪,但不留心去在意。這一切與他無關。
叫局的事情一切都備好了,卻不料有消息說,酒行的段家民死了。
一月末到二月出頭這幾天,下了幾場雪,河也連底凍,段家民的屍首凍在河底里不知幾日了,到昨個兒天稍暖,河有點烊冰的跡象才被發現。
死的畢竟是在上海里一個有點頭、有點有臉的人,還死在鄭家木橋下,兩邊租界的探長不得已出門來探探情頭。
發現屍體的是一個陰陽面的小癟叄,他剛乾完一票拋宮頂,正對著被奪了帽的人得意吐舌時,忽膀胱急脹,他把帽子夾到咯吱窩下,急叄火四跑到橋下去偷偷解決。
在租界里不能隨地大小便,半途有急意,就地脫褲子解決的話就等著阿叄管你要罰款,你得光著兩隻眼,去尋畫著元緒公的牆,尋到了這一堵牆,無人管你尿多少。小癟叄來不及尋元緒公了,一到橋下把褲頭一解,露出第叄只腳。天冷的很,凍肌膚也凍第叄只腳,小癟叄硬是被凍到一滴尿都尿不出,跌腳罵娘的時候,開凍的河水慢慢浮出一具肥忽忽的屍體。
小癟叄還年輕,入這行幾個月,眼見不寬,一見到屍體近在眼前,直接尿出一泡黃黃的腌臢物。雖說當場失禁被人得知臉皮沒處擱,可是屍體一點點往自己的腳邊飄來,他害怕,兩腿如垂冰,怎麼也邁不開,只好咬緊兩腮,罵一句粗口“肏娘賊的”,而後朝公共租界喊“死人了”,又朝法租界喊“死人了”,引起大傢伙的注意。
一連迭聲的喊叫,喊來了赤手空拳的百姓,也把腰間塞著武器的巡捕和探長喊來了。
死在鄭家木橋是一件非常傷手的事,恰恰在兩個租界中間,兩個探長大眼睡小眼,工部局也不知怎的區處,調查了一番死人的身份,更加棘手了。死的是普通人也罷,死的偏偏是在上海里有點身份的人,不知是他殺還是自殺還是意外,最後工部局乾脆發了一個公堂牌票讓華界的巡捕來輔助調查。
華界里派出探長梁鐵生來調查,別以為這是風光的事情,華人到租界處就是吃醬瓜的份,往日在華界吃白食看白戲,威風的和位將軍似的,到了租界穿不得官服,拿不得武器,還要看巡捕阿叄的臉色行事,叫人卑微。
都說“朝廷勿差餓兵”,但是租界差餓兵了,梁鐵生硬著頭皮接下燙傷芋,心裡“唉喲皇天”“唉喲爹娘”的叫,懊悔新年的時候沒去城隍廟求個簽看今年的運勢走向。
說是來輔助調查,下梢頭兩個租界的探長都不出面不管事,只派一個看起來靠譜的手下跟著梁鐵生調查,做做樣子。
段公館在英大馬路哪兒,便就是南京路。梁鐵生接過任務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著紙筆去段公館問話,問段家人最後一次見段家民是什麼時候,這就叫輔助調查,干雜活而已。
早晨七點,段家民的妻子朱秀喜早已起身,穿著白襖素裙,半靠在沙發上,從收到噩耗之後眼淚就沒斷過,哭得和個淚人兒似的,身旁僅有幾位娘姨相伴,那些個兒女出洋的出洋,在外頭做生意的做生意,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朱秀喜看見華探長來了,稍微坐直了腰板,帶哭帶訴地回:“最後一次見他,大抵就是十日之前,說是顧家叫了局,要去參局,去了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他往前也常常不歸家,不是宿在長叄就是歇在幺二哪兒,還去花間煙吸煙,本以為這次也是這般,不想卻是如此結果……”
朱秀喜說一句話,眼淚迸出一行來,她其實也不大傷心,夫妻二人早已沒了恩愛,夫主去外頭尋花問柳養妓女,她便也去外頭養只白白凈凈的烏龜作樂,只是人死了總得做個樣子,免得遭外人說閑話反說她無情是個蕩婦。手中擦淚的帕子無一處乾的地方,她就用袖子抹淚,梁鐵生在哭啼聲里捕捉到一個有用的信息,問:“顧家叫的局?誰叫的,是顧老爺還是大少爺?”
朱秀喜已經泣不成聲了,一旁的娘姨爭相代答,一張嘴皮子就是一段話:
“是啊,連續叫了好幾日。”
”我們家老爺次次都去。”
”好像是顧大少爺叫的,說是弟弟從英國回來,要叫局熱熱場子,出手闊綽,把四大金剛都叫了過去。”
滿耳的女人的聲音,梁鐵生腦袋疼,擺手求饒:“弗要鵝搶鴨咮,一個一個說。”
最後由一個大齡娘姨把事情說了一遍,叫局熱場子不是什麼新鮮新奇的事,但一連叫個十來日,便有古怪了,梁鐵生心下有了主意,離開公館前良心大發,好言寬慰一番朱秀喜。朱秀喜模樣可是傷心得要隨夫主去了一般,一把扯住梁鐵生的袖子,背臉兒做哀求狀:“謝謝關心,請您定要查出真相來,不能讓我那老頭子就這麼無緣無故死了。”
女子哭起來真是個沒完沒了,不單純哭,還要說上一番讓人聽不懂的話,梁鐵生心裡雖憐這位寡婦,但不敢開口立下誓言,說一個會儘力而為,轉身去顧公館。
顧公館與段公館相距不遠,坐上黃包車眯一會兒眼睛就到了。雖然都是洋樓,相形之下顧公館氣派許多,梁鐵生在公館面前望啊望,不敢出手按那隻擦得鋥亮的電鈴,好不容易望到一個人影,他立馬出聲叫住:“華界探長,有事尋你們大少爺。”
那是方管家的人影,方管家還是如常一套西服加身,面對梁鐵生在公館面前大喊大叫心下十分不滿,說:“大少爺未醒,有何事?”
梁鐵生隔著一扇鐵門,把事情說了一遍。方管家對段家民的印象十分深,他家的酒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上個月把顧老爺的肚子喝壞了,顧老爺身子不比從前,因為一口酒險些丟了小命。段家民知道這件事後,如頭頂打了一個焦雷,連忙挈上重禮來賠罪道歉。那禮有死的,活的,重的,輕的,有中有洋,不知道的以為是來顧家送門包的。
說是道歉,還不是怕壞了自家的名聲,滬裡頭干酒行的人不少,競爭激烈,對手與對手之間的勢力不相上下,出一點差錯就是等著被人吃掉,享受過榮華富貴的人,誰願意變成人人能欺的哺退老闆。段家民求顧榮金莫將此事說出去,膝蓋著地求,頭往地上“綳冬綳冬”的求,痛哭流淚的求,沒一點尊嚴可在,不僅如此出手也大方,願意將酒行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讓給顧榮金,求了好幾日,顧榮金一直沒答應,說他酒有問題,往後是會喝死人的。
滬上有葷、清、文、武的生意,再直白一些可歸位黃、黑、白的生意。顧榮金先從黑生意做起,到最後只做白生意,人老了做黑生意多少有猶豫和后怕,反正也立穩了根本,就鮮少做黑生意,從他口中說出酒會喝死人這句話,該說他有憐憫心還是別有肺腸,這隻有顧榮金自己知道。
段家民一再保證,第二日親帶了幾瓶自家造的酒,當著顧老爺的面一連喝了進肚,喝到臉色轉成豬肝色也不肯停下來,顧榮金一時心軟,倒了牙,幫忙隱下這件事情,段家民方才停止喝酒發誓。
顧榮金是絲綢大亨,底下還要數不清的小生意,酒行的這一點股份在他眼裡算不上什麼錢,方管家不理解,顧玄齋也不理解,還懷疑顧金榮只是在說長腳話糊弄段家民。顧榮金解釋:“都是做生意的,給人留點張本對自己不是壞事。”
上海做生意,大吃小,小吃蝦米,來了上海誰都想成為大亨,使出的手段是極其殘忍的。
好不容易度過生意場上的難關,卻不想下一刻就成了陰間人,方管家心裡感嘆了一場,又覺得是段家民自作自受,若不是年輕的時候干那麼多缺德的事情,也不至於死的這般早。
段家民與朱秀喜年輕時是個蟻媒黨。蟻媒黨便是專干貽婦人與鬻婦人之事,一個將婦人騙來,一個將婦人轉賣,一騙一轉,獲利不少。短短几年富態橫溢,他們喝著特釀黃酒,吃著紅燒水雞,穿著銀鼠灰出鋒的皮襖馬褂,令人眼紅。
這些勾當之事做多了便會信“天道好輪迴”這句老話,但他們心搖擺不定,拋撇不下榮華富貴帶來滋味,於是神神叨叨、疑神疑鬼又幹了叄年才真正金盆洗手,慢慢干起酒行來。
方管家對梁鐵生的敵意驟然減,拉開門請人入門:“老爺今早出去了,兩位少爺都未起身,少爺近日也是疲倦,勞煩探長等一等。”
梁鐵生哪敢說不好,頭搗葯一樣點了又點,說:“不急不急。”
“多謝探長肯包荒。”方管家客氣話說完,將人領進屋后做不招待,喚來一個名叫小桃紅的大姐招呼。
小桃紅泡了一壺專門待客的玫瑰花茶,並奉上一些西式小甜點,笑嘻嘻道:“探長慢用。”
小桃紅穿的是西洋女服,及踝的連衣黑裙,一條花邊白圍裙,她把圍裙束得緊,顯擺出自己的好身材,走起路來還扭啊扭和一條泥地里的泥鰍,不過在方管家視線裡頭又規規矩矩,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梁鐵看她沒理由地扭了幾步,那臀翹翹的,腰肢細細的,足兒窄窄的,玩個羊油倒澆蠟燭應當會非常美妙。腦子的思想不受控制走偏了路,梁鐵生喉嚨乾澀的只想喝茶不想吃甜品,他渾身不自在,前邊的那個棍物什腫了,屁股長了刺一樣左右坐都不舒服,小桃紅哪裡是大姐,分明就是一個騷精娼根。
“好個騷花娘。” 梁鐵生暗罵。
等到九點鐘,樓上才下來一個人,穿著一領銀灰長袍,帶著一副西洋眼鏡。梁鐵生見過顧玄齋,這樓上下來的人與顧玄齋眉宇之間有些相似,心下思忖此人是顧玄齋的弟弟,陪小心起身打招呼:“二少爺。”
打量打招呼之人,身材不長不短,面孔不肥不瘦,穿一身平常的便衣,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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