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零碎嫁 - 第十四章初次歸家起爭執,顧家二少戀棧豆

顧微庭頷首以對:“方叔,好久不見。”
聞聲,方管家老淚縱橫,忙叄迭四地走出來,一面接過顧微庭手中的皮箱,一面引他進院,嘴裡念念有詞:“二少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不打電報告訴大少爺一聲。”
顧微庭走了幾步路住腳,指著外頭等得心頭似澆熱油的車夫說道:“錢包被偷了,還沒付錢。”
方管家還浸在少爺回來的喜悅中,想也不想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大洋發付車夫。車夫見到大洋,兩眼賊似的發著光,雙手顫巍巍的接過大洋,面龐立即是眉開眼笑,一連迭聲的說了句“謝謝少爺”,得了一枚大洋,叄日之內,他無需再拉客了,拉起黃包車流星趕月般離去,鏘鏘的鸞鈴只一忽兒就沒了聲響。
顧微庭踩著引路石而行,方管家還在側手不停絮語:“聽說少爺今次回來在公學里當個老師嗎?”
顧微庭又把這番言語在腦子裡譯成了英文,但這次他反應疾速,及時回了方管家的話:“對。”
方管家一愣,“老爺想讓您幫大少爺呢,也不知會不會答應讓您去當老師。”
顧微庭驀然回過腰身,一字一句說道:“我的事,不必他操心。“
客堂里燈火輝煌,顧微庭一路走一路關燈,回到房間倒頭就睡,一直到第二日旁午才幽幽轉醒。方管家掐准了時辰,在他剛睜開眼睛便擂起門:“少爺,老爺與大少爺回來了,正在樓下等您。”
人聲不大,顧微庭只聽清了後半段。他直挺挺的在床上躺了半刻鐘才起身,起身之後不著急著下樓,立在窗邊欣賞外頭的景色。
天色黯然,竟飄起了雪,雪隨斜風飄到窗上,凝固成一團一團,顧微庭由內而外沁出一股寒氣,抖抖索索地拉好帘子不去看外頭的景象。
顧榮金與顧玄齋頗有耐心,樓上人不下來,他們便在樓下棋飲茶。
顧微庭在二樓樓梯轉口處看他們下棋,顧榮金一直是慘敗。二人聽到屑屑索索的足音才讓努嘴示意娘姨收去棋子,顧榮金翹起一腿,一時沒有說話,點了根煙吃,直到嘴裡吐出如霧的煙圈,才開口道:“終於捨得回來了。”
顧玄齋在禮,不喜煙味,掐去顧榮金嘴裡的煙捲之後起身相迎,顧微庭沒有搭理顧榮金,倒是不咸不淡對穿著筆挺西服的顧玄齋叫了一聲哥哥。
顧榮金見到這個兒子只覺得面生,父子之間,除了眉宇便沒有別處相似的了。顧微庭當年離開的才與他膝蓋一般的高,估計肚子里吃多了洋貨,如今與哥哥顧玄齋站在一塊,竟然登登篤篤的高出了半個頭。
顧微庭揀了最遠的椅子坐下,自始至終,從未看顧榮金一眼。受到兒子的漠視,顧榮金苦笑著說道:“許久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顧微庭道:“許久不見,您也還是老樣子,讓人不舒服。” 厭惡之話一放,收斂便難。
“微庭!不要這麼與阿爸說話。” 顧玄齋一臉不悅,丟個眼色截住弟弟的話。
顧微庭聳了聳肩,非難地回一笑,頭頂上的雲母燈明晃晃的蟄人眼,他閉上眼皮小瞑。腦中浮現出橋上那位女子的面容,耳畔也旋著斜弄里的琵琶聲,方睡醒,嘴巴有些苦澀,咂咂嘴有點想吃煙。顧榮金又點了根煙,原本瀰漫木香的空氣變得有些渾濁,像是燒柴的味道。
兒子出言不遜,顧榮金並不在意,深深吸了一口煙,不緊不慢地說道:“如今你回來,正好可以給你哥哥搭把手。”
顧微庭眉頭一蹙,出言岔開顧榮金的話,道:“等母親忌日過後,我不會住在這裡。”
顧榮金因為忌日兩字手抖了再抖,比痙攣的時候還抖,抖得捲煙的灰燼落到了膝上,他輕輕撣去,但還是留下了一抹灰痕。顧榮金覺得嘴上的煙變苦澀了,吸不到兩口,把捲煙放在煙盤上,拿出口袋兩顆墨綠色的和田玉球在掌心裡滾,沉吟著說:“你母親的死,只是意外,我知道你不相信。”
顧微庭學業有成卻一直呆在英國沒回來,電報從未往上海打一個,直到一個月前才收到一封從京城來的電報,是顧微庭外祖父的電報。說是顧微庭要來上海掃松,但並未明確期。
顧玄齋與顧微庭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兒時的倆人無所不談,好如親兄弟,一聽弟弟回來顧玄齋滿心高興,以為顧微庭回來之後便不走了,不想他的性子變了叄變,越發固執。
看見了不想看見的人,顧微庭一點精神都沒有,他無容討厭之人之量,摘下眼鏡,懶抬一隻手遮眼:“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個回答在意料之中,叄人處在不愉悅的氣氛里略坐一坐,說兩叄句兩下都不投機,再說下去,難免再起爭執。
嘴裡沒有吃煙,顧榮金總覺嘴裡少點滋味,叫來娘姨端來一缸山楂脯。俄而,娘姨紅漆小托盤裡裝著山楂脯,還有一碟脆花生。
顧玄齋寡言不語抓一小把脆花生在手裡剝,空氣中聽見一聲又一聲殼碎之聲,顧榮金嘴裡嚼著酸甜的山楂脯,說:“不論如何,你還是顧家人,我身子不好,顧家的產業如今都由你哥哥管著,今次回來就給哥哥搭把手,別去公學當個沒身份地位的老師,說出去笑話人,戀棧豆。你雖是在滬上出生,數十年沒回來了,於你而言也只是一個陌生地方。”
“我還姓顧,但是隨母姓,不是父姓,我只是個外戶子。”顧玄齋剝了一把花生放到顧微庭手心,顧微庭對這個哥哥不存芥蒂,很領情吃了一顆,在英國吃不到如此脆香的花生,牙齒上癮了,不禁吃了一顆又一顆。
“就算如此,可父子的血緣還在!”顧榮金一拍扶椅拔高了聲音,他的嗓子本就粗獷,喝一聲梁塵動,吼一聲如雷般響,在花園裡修草的大姐聽見這聲喝吼,心裡一顫手中的剪子沒拿穩直接掉到了腳邊。
數十年未見,一見兩廂都把弓兒扯滿了的交談,顧玄齋苦笑不已。顧微庭心裡不受用,沒興趣吃花生,將剩下的花生放回碟子里,管它有殼還是無殼的。他排掉粘在掌心裡的花生碎皮,耐著性子說:“耳朵聽得見,您不需要這般大聲說話。”
這個話頭頓時讓顧榮金頓時蒼老了十來歲,顧玄齋的臉色也沉下,顧微庭看了一眼從頭至尾只說了一句話的顧玄齋,還是那句話:“我是外戶子。”
之後再略坐一坐,安靜用過晚飯,顧微庭拒絕顧玄齋叫的局,也就不歡散席,各回房間安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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