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下了命令,徐萬強只能白瞪著甄鈺。甄鈺安安靜靜地在辦公室外候著。
孟關山和顧微庭話語投機,從生活瑣事談到正事,甄鈺在外站到筋骨發麻,那道合得溜嚴的門才“吱呀”一聲才打開。
“甄鈺。” 孟關山引著顧微庭走出辦公室,“顧老師就交給你了。”
“嗯。”甄鈺揚起一個和悅甜美的笑容,引著顧微庭走下階梯。
她這個樣子有些像英國貴族裡的管家。這個管家式服務沒有維持多久,離開孟關山視線之後甄鈺自己走自己的,一句話也不說,臉上也沒有一絲笑容,和方才在辦公室里判若兩人,擺出的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
顧微庭眼不離她腳脖子上的翠藍色蝴蝶,裙擺長,蝴蝶被遮了一大半,只能看到一截翅膀,不知是雪白的肌膚把蝴蝶顏色襯托得更艷了,還是蝴蝶的顏色把肌膚襯托得更白皙了,看久了覺得觸眼睛,他閉上眼睛緩了緩,以至於前方帶路的人停了步子都不知,整個人直直撞了上去。
甄鈺沒想後面的人會撞上來,還差些把她撞了個臉著地。甄鈺看著橫在胸下方的手,幽幽道:“放開。”
聲音清冷如泉,顧微庭不慌不忙收回手臂,道:“抱歉,剛才沒看路。”
甄鈺用餘光看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腳踝看,說的好聽是洋老師洋少爺,與尋常男子並沒有什麼不同。
甄鈺冷聲嘀咕了一聲“色胚”,顧微庭知道甄鈺在罵他,但並不知她罵了什麼,他的耳朵不大好,甚至有時候會聽不見一個字,好在大多數都能聽清,只要聲音不要太小。
公學很大,顧微庭背上走出了一層汗,他看看走在自己眼前的甄鈺,後頸上的薄汗里沾著幾根沒有梳上去的烏黑碎發,興許太熱,她把右邊的袖子往上挽了幾圈兒,露出能見青筋的皓腕,又單手把辮子在腦後綰成了一個圈,不禁讓他想起臉搽厚厚一層粉裝作雪肌,烏髮高高盤起的東洋藝妓。
再看她腳脖子,秀秀氣氣的姑娘身上有紋身,顧微庭覺得不太好,便道:“以後不要紋身了。”
說完不覺自己這般教導有什麼不對,他現在是她的老師,擺資格提點一句也是應該的。
甄鈺卻把腰上的裙子往上提了幾分,踝上的蝴蝶囫圇露了出來,她說道:“為人師表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挨勿著儂來管我。”
顧微庭不再開口說話,凝神想自己怎麼個“身不正”。
甄鈺帶著他走到了方才的梧桐樹下,顧微庭看到梧桐樹下站著一個穿著洋裝的姑娘,擁著一具穠纖合度的身姿,身上的衣服並不大可身,都偏大了一些,辯模樣與身姿,庚齒不過二八。
陶呦呦聽見足音,轉過頭來,見到來人,高興得滿臉生花,走上去親昵地拉起甄鈺的手,說:“你與我玩捉迷藏,竟然躲在梧桐樹上,可讓我好找。”
話說完看到後頭的男人,粉臉嘿然一變:“我找你這般久,你卻一聲不吭的,和別的男子走在一塊?”
甄鈺不冷不淡的掠了她一眼,陶呦呦得不到回應,滾燙的眼淚從眶掉出,她上前牽起甄鈺的手,說:“姐姐的心會很痛。”
聽到這話的後半部分,甄鈺臉色亦是嘿然一變,訕訕轉了語調:“下次……下次不會了。”
說完,臉色再變,抬起一隻手,一巴掌照陶呦呦左頰上批過去,絲毫不客氣。
陶呦呦來不及閃躲,只聽一道極響亮聲音,那張臉和上了粉撲一樣,紅里透白又白裡透紅。甄鈺打完一巴掌,做出嫌棄的樣子,掌心在黑裙上擦了又擦,擦去沾在掌上的脂粉與油脂:“下次再來尋我,可不就是這一巴掌了。”
陶呦呦捂著發紅髮疼左頰,右頰變成了鐵青色,她柳眉剔豎起,因著眼圈一點點變紅,又自帶了幾分可憐模樣:“阿鈺,你竟打我。”
顧微庭眼睛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不知二人到底是如何的關係,甄鈺沒再去搭理陶呦呦,轉頭對顧微庭微微一道: “顧老師扔在樹下的煙,不去拾起來嗎?畢竟要為人師表。”
顧微庭:“……”
說是帶他熟悉公學,其實就是四處走了一圈,甄鈺帶顧微庭隨意走溜了一圈就當是卸了任,後來良心發現送他到的公學大門,但走的時候連句“再見”也沒有,忒不禮貌了些。
大爺正在亭子里看報紙,見顧微庭出來,抬頭笑問:“誒,老師要走了嗎?”
顧微庭點點頭,與大爺說了句再見。離開公學后他不急著回顧家,在黃浦區隨便尋一個洋酒店暫且住下。
許久沒坐郵輪有些注船,為了緩精神,他點上一隻煙吃,忽然腦子猶如有一道閃雷鑽入,鑽得他又疼又麻的,眼睛險些剔不開,煙吃到一半再也受不住頭疼,滅了余煙,胡亂洗了個身躺到床上。
睡得迷迷糊糊時夢見了那位奶油一樣的肌膚,巧若朱蓮的足兒的姑娘了,坐在榕樹上,張個眼慢就和花間的蝴蝶一樣向他懷裡飛來,夢裡胸口一重,眼皮隨之剔開,只見簾隙有亮光,壁上的自鳴鐘已是晨時九點。
兩眼一閉囫圇睡到次日的半上日晝,還是未能起複精神, 越發覺得疲憊無力,看來不僅是注船,乍到滬上,一時半會未能過慣,所以還水土不服病倒了。
醒的太突然,顧微庭記不清昨日的夢,四肢無力下床都懶得,漸漸肚子飢餓,他伸手一按床頭的電鈴喊來西崽。
他昨日是坐著艙里的大菜間回來的。大菜間吃喝精美,大司務請的都是洋人,早餐是典型的西式早點,一杯泡製咖啡,一塊巧克力,麵包或者吐司,還備著各種調味的果醬,真是五光十色。午餐與晚餐更不用說,水果、蔬菜、肉類、甜酒,糕點等等無所不有。
顧微庭早餐飲了一杯茶,吃了幾口細崽給他抹好果醬的麵包,午餐時喝了半小盆小口甜燒酒,吃了一口燒綿羊舌、半個巴黎凍肘子、半份蔬菜泥。
吃了這麼一點東西,沒填飽肚子不說,還吃膩了肚腸,這一點東西撐到第二日也漸漸消去。穿著灰色西裝的西崽應聲而來,敲了敲門得到允許了才進來,問:“先生可是要叫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