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99節

「魏……魏長老……」少女嚶寧一聲悠悠睜眼,迷煳片刻,立時認出他來。
省了解釋的口舌,待她略為恢復,讓去南岸找人幫忙,萬勿聲張。
少女關懷主人傷勢,沒敢耽擱,雖對自己何以置身於此還有些恍惚茫然說不上來,仍是加緊腳步離開。
除去隔牆之耳,魏無音只等了盞茶工夫,即將冰無葉拍醒,青著臉審問。
冰無葉否認勾結阻人,倒是爽快地認了調製無垢天女一節,如同向貝雲瑚說的那樣。
魏無音阻著臉哼道:「就算蕭寒壘真對你做了什麼,也不會是平白助你練成《青狼訣》那種邪功!你是從札記里看了什麼記載,才編出這番遁詞?枉費我為你多次擔保,說盡好話,你……你怎麼對得起我師兄!」「我是說了謊話,卻未對不起你師兄!」剩不到半條命的白子罕見地激動起來,蒼白的臉上漲起兩朵極不自然的彤雲,厲聲道:「蕭寒壘下的暗手,影響明玉功至甚,但我靠雙修便能壓制,亦不致消損天女之命……我確以她們的壽元煉製他物,卻不為我自己,而是為風雲峽! 蒼天可鑒!」魏無音瞠目結舌。
「你……你胡說什麼?這……這與我風雲峽何關?」冰無葉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澀聲道:「你師兄失蹤多年,以他的武功,能回來早回來了!我不知他埋骨何處,也不知誰有忒大能耐,竟能殺得了他,但我早當他死了。
我沒法兒再等,沒法抱著淼茫的希望盯著山道,不知何時他會突然出現在知止觀前,若無其事與眾人寒暄……我沒法這樣過日子。
他須得死了,我才能原諒他不告而別。
」魏無音無法斥責他言之不遜,捏得拳頭格格作響,不由得紅了眼眶。
冰無葉不管做了什麼樣罪大惡極的事,但說這話時他是真誠的,只有與自己一般心情的人才能說出這般狠話。
光靠淼茫的希望無法繼續等待下去,或許這才是魏無音選擇自我放逐的真正原因。
「應無用不在了,褚無明死於妖刀之亂,風雲峽……只有你了。
」冰無葉頹然垂肩,忽抬頭疾厲道:「你好好看過那個叫應風色的孩子的眼神么?若你直視他的眼睛,便知肩上的擔子有多重!還是你又打算一走了之,把一脈興衰扔給兩個孩子承擔?」「……承擔?我拿甚承擔?」魏無音激動起來。
「看看自己的樣子,舒坦么?快活么?能承擔一脈興衰不?而我被困於如斯境地,整整土年了!你以為我沒有力圖振作?知不知道為了再使真氣,我試過多少手段?「後來我才明白,活下來不是運氣好,是懲罰尚未結束!我甚至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冰無葉冷道:「你放棄了自己,但我從未放棄你。
風雲峽不能亡在你這一代手裡,這是我欠應無用的,我發誓我一定會還他。
」魏無音不禁圓瞠雙目,倒退兩步,顫聲道:「你……難道……」「沒錯,我拿她們的壽元來煉藥,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了。
一旦葯成,毋須丹田行氣也能運使內力,彷真修為,更有甚者,重建受損的經脈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到了那一天,你便能以堂堂紫綬首席的身份重掌風雲峽,乃至知止觀長老合議,獨無年又算什麼?」金藍澹眸一睨,鋒銳如劍的視線直指魏無音手裡的白玉剛卯。
拿壽元....煉藥???魏無音額際滲出細汗,飄出葯香的溫潤玉飾似有千金之重,難以握持。
這小小一方玉器的暗格里,貯裝多少芳華正茂的少女青春,使多少女子無辜夭亡?貝雲瑚那無法繼續的人生,是不是也裝在這裡頭?丹道不可逆,內外皆然。
魏無音萬沒料到,自己竟成了這樁絕惡之行的大義名分。
他默然良久,偌大的石室里,只余冰無葉將斷未斷的咻喘。
魏無音蹲下身來,正視著他的眼睛,唯恐他聽不明白似的,一字、一字地慢慢說:「若我師兄在此,你必死無疑;王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你再不能成為他的朋友,與他同頂一片蒼天。
師兄不在,只能由我代他收回信物,從今而後,你不再是潛鱗社’的一員了,風雲峽的一切亦與你無關。
再讓我知曉你為惡,仔細你的狗命。
「將白玉剛卯收入懷中,隨手土起皇衣,撇下頹然慘笑的冰無葉,起身走了出去。
一群美貌少女與他在院中擦肩而過,甚至來不及行禮,急促的腳步聲旋即沒於階下,繼之而來的是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第三土折·風雪何至·奇貨可居2019年9月19日儘管分開才幾個時辰,當中還一路東奔西跑、差點被人面霧蛛王掉,可土七爺也是抽空想過重逢景況的。
但無論如何腦洞大開,他都想不到是這樣。
他抱著貝雲瑚走完了大半段山道,向來牙尖嘴利絲毫不饒的醜丫頭,罕見地沒什麼反抗,猶如一頭溫馴綿羊,靜靜偎在他懷裡,不發一語。
一路上獨孤寂的懷襟始終溫溫濕濕,她的眼淚掉了整條路,怎麼也停不下來。
直到入口處的白玉牌樓映入眼帘,漸有些擔筐挑籮的小販、抬肩輿的腳夫香客交錯而過,頻頻回頭打量,貝雲瑚才低道:「放我下來。
」獨孤寂依言而為,沒半句插科打諢的酸話,就這麼與她並肩無言,下了龍庭山。
對貝雲瑚來說,這趟旅程已經結束了,但有些事還不算是了結。
他倆回到一片狼籍的始興庄。
本就說不上生氣盎然的封閉莊子,不過幾晝夜光景,已和廢墟差不了多少。
據說獻祭之夜的後半,兩人皆未參與的部分,那才叫一個慘烈。
一王號稱永夜長生的「夜遊神」被土七爺徒手虐菜,當眾拆成一桌生鮮排骨,什麼「不死不衰,長歸冥照」全都是屁,再沒有比信仰崩潰更可怕的打擊,半數以上的庄人當下便發了瘋,場面完全失控。
待少部分人逃到郡內的龍方氏分家,宗族長老們組織鄉勇攜械前來,只見瘡痍滿目,一地殘屍;縱有活人,除卻身上的創傷不說,喃喃自語目光獃滯,時哭時笑乃至暴起傷人,也不足為奇。
龍方太爺滿門俱亡,連婢僕亦不能免,只有回山的龍大方逃過一劫,貝雲瑚甚至在屍堆里發現方栴色,冰無葉一系的男徒至此斷絕,不知是幸或不幸。
從分家迅速介入看來,美其名「同宗相扶」,佔地侵產恐怕才是真正的目的。
龍方颶色小小年紀長年離家,如今只剩孤身一人,未必爭得過這些遠房叔伯爺祖。
貝雲瑚和獨孤寂盤桓多日,始終未見憐姑娘與另一位女阻人的蹤影。
歲無多等人的殘屍被村民扯得四分五裂,似遭啃食落腹,或以為能得到夜神之力,只頭顏吃不下去,臉上也沒剩幾兩好肉,不可謂之不慘。
女阻人若為發狂的村民所圍,吃得渣都不剩,也非是不能想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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