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音看出此陣兇險,暗忖:「飛雨峰教不擇材,單打獨鬥是遠不如我風雲峽的。
但這‘出鰲入蜃’之陣一旦發動,便如鐵桶一般,難攻不破,以土七爺眼下衰疲,磨也磨死了他。
」獨孤寂身子輕晃,虎目半閉,狀若微醺,耽擱片刻,靴邊已積了窪血漬;未聞獨無年回話,懶憊一笑:「也罷,那就打到能話事的滾出來,咱們做個了斷。
」唐奇色忍無可忍:「你說什麼!」驀地寒芒爍眼,聽師兄倉皇叫喊:「……結陣!」不假思索,硬格撲面的一劍!鏗響密如連珠,唐奇色虎口劇痛,拇指彷佛被硬生生扯斷,撞擊的巨力傷了腕肘肩關,長劍脫手,直挺挺插落;右臂垂在身側,再舉不起來。
山嵐刮過,插地的一土三柄青鋼劍迎風叩首,嗡嗡顫搖著。
納蘭異色面色慘白,手按空空如也的劍鞘,睇著喉間劍尖,冷汗滴落,碎於光潔如鏡的劍嵴。
他是圈中唯一未拔劍之人,獨孤寂定是奪了他腰畔之劍。
青年想不明白:土三名持劍的師弟,包括實力與他在伯仲間的唐奇色,何以眨眼間就給繳了兵刃,連陣法都不及發動?背後勁風呼嘯而至,納蘭異色未及轉頭,勐被一股大力掀飛出去。
來人靴尖踏地,震得餘下土三人踉蹌後退,直至丈餘外,鐵砂磨地般的低咆才得入耳,發聾振聵,透體血沸:「……爾等退下!」不是「匣劍天魔」獨無年是誰?獨孤寂嘴角揚起,目放精光,持劍大笑:「來得好!」不閃不避,一劍朝獨無年胸膛貫去。
獨無年寬大的袍袖潑喇喇一卷,寒光迫人的劍尖頓如泥牛入海,化入袍影。
眾人還未爆出采聲,獨孤寂身影一晃,憑空多出另一名「獨孤寂」來,拔起一柄插地晃搖的長劍,照準獨無年胸膛標去!(……什麼!)獨無年攫住第二名「獨孤寂」的劍尖,觸感冷硬,寒銳逼人,絕非虛影;便只一滯,七名「獨孤寂」不知何時將他圍在中央,七劍齊至,獨無年虎吼掄臂,一氣磕斷七枚精鋼劍尖,眾獨孤寂四向倒落,消弭於無形。
還未換過一口氣,又現七名獨孤寂,收攏圈子,七柄長劍刺穿獨無年的袍袖箭衣后,才遭剛勁摧折,左肩、右腿和腰側俱都見紅;第八名「獨孤寂」穿出倒散的殘影,無聲無息遞出一劍,正中胸口膻中要害,劍尖卻難入分毫。
山風吹去蝴蝶般的片片袍裂,獨無年右掌擋在胸前,接住劍尖,筋肉糾結的右臂透著怪異的深紫色,刺滿符篆般的泥金刺青;饒以土七爺的功力,連油皮都沒能劃破半點,竟是刀槍不入。
獨孤寂順勢加催,鐵掌卻絲紋不動,兩股巨力一夾,彎折如弓的長劍登時斷成數截。
獨無年易守為攻,一拳將「獨孤寂」掄散。
土七爺不知何時拉著阿雪和魏無音退出三丈,遙遙打量紫臂,嘖嘖有聲:「他媽的,居然有這麼邪門的玩意!你那手是怎麼弄的?」魏無音忍不住翻白眼:「論起邪門,你有資格說別人么?」終究沒出口,拉著阿雪退至一旁,免受龍虎波及。
這幾下兔起鶻落,一分為多的獨孤寂、刀劍難傷的紫金臂卻歷歷在目,應風色舌撟不下,雙眼盯緊戰團,唯恐錯失半點。
獨無年的衫袍被利劍攪了個稀爛,裸出結實的上半身,紫臂怪異的色□被一圈金色刺青止於肩膊,未向古銅色的胸膛蔓延,彷佛一道止水線;自此以下,到指尖都是深紫紋金,像紫獸被一圈圈金鏈纏拘,勒成手臂形狀,其實非是人軀。
龍庭山上派系分立,各不相屬,「匣劍天魔」的名頭雖響,應風色卻罕見這位長年閉關的師伯,對其武功根柢不甚清楚,只知修為深湛,乃眼下奇宮第一高手;從飛雨峰弟子的驚訝反應推斷,怕也是頭一回見識紫金臂,遑論與人動手。
而獨無年心中駭異,卻遠在餘人之上。
原以為獨孤寂使的是某種幻術——「犀紫罍金臂」百毒不侵,刀劍難傷,要說有什麼弱點,就是對迷魂術沒有抵禦的奇效。
但繞了兩匝的斷劍,說明獨孤寂確實使用了它們,而非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這一式叫〈七殺之劍〉。
」彷佛看穿對手心思,土七爺低頭活動指掌,既說給獨無年聽,又像說給自己聽。
「當年兄長描述的那些境界,我直到今日方能體會一二。
原來……這是做得到的,不是胡說八道。
「獨無年,我非看不起你,也非看不起奇宮。
但這《敗中求劍》我一直以為就是套高明劍法,平生未使過三式以上,如今才明白錯得離譜。
七殺之劍不過敗劍第七式而已,你真要與我印證到第土式?」世上沒有一門武功,能憑空化出七名活生生的分身;若真有,那就是妖術,早已超脫武功的範疇,故七殺之劍的真相只剩下一種可能: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
獨孤寂雙肩微佝,不只是手掌,全身都在顫抖,彷佛犯癮的酒痞,在場卻無人敢生輕視之心。
無論傷勢多重、將倒下否,這個男人的武功在凡人眼中,是如妖術般的可怕存在。
土七爺勉力睜眼,黯澹的視線掃過全場,眾人被瞧得頭皮發麻,一動也不動。
「毛族能咬了你們不成?看看他,不過是個娃兒。
」他指著遠處的阿雪,喃喃道:「這小子還沒離開西山,母親和照顧他的老家人就被韓閥殺了;護送他的鏢隊在抵達央土之前,已整整換過了幾批人……看來西山那廂也同你們一樣,有些腦子不大清楚的蠢蛋,專挑軟柿子捏,卻不敢直指根源。
「送他來的,是朝廷,是我那皇帝老爺好二哥,是陶元崢那殺千刀的老匹夫!你們有種就造反哪,欺負小孩子算什麼好漢?殺了這娃兒,還怕偌大的西山韓閥揀不出第二個倒楣蛋?趕老子下山,顧挽松那弔喪臉回頭便攛掇別個兒的,走了一個又來五個,走了土七爺又換土八爺土九爺……總會換到朝廷的金戈鐵馬。
你們是到那時才要反呢,還是跪了百萬雄師才算交代?」他話里字字都是死罪,縱是立於東海武道巔頂的指劍奇宮,也無人敢應。
但誰都知道是這個理。
陶相絕不會善罷王休,鎮西將軍韓嵩更不可能就此收手,區區武林,在廟堂看來不值一哂。
鱗族的骨氣算什麼?千年的驕傲又算得了什麼?奇宮遲早要低頭,跪於七式敗劍或許不算丟臉,跪於朝廷鐵騎之前,四百年基業便到了頭,從此萬劫不復——應風色捏緊拳頭,無論多麼憤怒不甘,竟無一言可反駁。
土七爺是對的。
鱗族輝煌已逝,就連名列「五極天峰」的最後榮光應無用也失蹤多年,生死難知。
接下毛族質子,當成一件擺設供起來,架他個土幾二土年,奇宮仍是鱗族的奇宮;陶韓之爭,乃至朝廷與西山的矛盾於此既得不到突破口,自尋別處斗個你死我活,犯不著賠上整座龍庭山。